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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er LV7

发表于 20-9-2005 18:16:07 | 显示全部楼层

律师微笑了:“然而也有过这种情况,有些犹太人想冒充同志,他们混不长。
现在你最好把你的经历讲给我听,同时我将向你提问题。你是明白的,只是为了核
实一下。你出生在哪里?”

    “不来梅,先生。”

    “对。在你的党卫军档案里有出生的地点,我刚核对过。你入过希特勒青年团
吗?”

    “入过,先生。一九三五年我十岁的时候参加的,先生。”

    “你的父母都是国家社会党的好党员吗?”

    “是的,先生,他们两个都是。”    “他们出了什么事?”

    “在不来梅大轰炸时都被炸死了。”

    “你是什么时候应征加入党卫军的?”

    “一九四四年春天,先生,那时我是十八岁……

    “你在哪里受的训练?”

    “达豪党卫军训练营,先生。”

    “你的右胳肢窝下面有血型刺字吗?”

    “没有,先生。要有也该是左胳肢窝下面。”

    “你为什么没有刺字?”

    “哦,先生,一九四四年八月,我们本应在训练营结业,到部队党卫军的一个
单位去开始执勤。七月间,一大批与谋杀元首案件有关的军官被送到伏洛森堡集中
营来。伏洛森堡要求从达豪训练营立刻派兵增援。我和其他十二个人,由于具有特
殊的技能,就被挑选出来,直接派到那里去。我们没赶上刺字和我们这个分遣队的
正式结业检阅仪式。司令官说没有必要验血型,因为我们永远到不了前线了,先生。”

    律师点点头。毫无疑问,司令官在一九四四年七月已经知道,由于盟军已深入
法国,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你拿到了短剑没有?”

    “拿到了,先生,是司令官亲手给的。”

    “剑上都有什么字?”

    “杀身成仁,先生。”

    “在达豪你受过什么训练?”

    “全套的军事训练,先生,还有政治思想训练,作为希特勒青年团训练的补充。”

    “你学过歌?”

    “是的,先生。”

    “《霍斯特·威塞尔之歌》是在哪一个进行曲歌本里的?”

    “《为国家而奋斗的时刻》歌曲集,先生。”

    “达豪训练班在什么地方?”

    “在慕尼黑北面十哩的地方,先生,离同名的集中营有三哩。”

    “你穿什么制服?”

    “灰绿色军衣和马裤,长统靴,黑翻领,左翻领上有军阶符号,黑皮带,还有
青铜纽扣。”

    “扣上的铭文是什么?”

    “中间是叄遄郑?芪в谩爸页鲜俏业墓馊佟闭饧父鲎治С稍踩Γ?壬?!?

    律师站起来伸伸腰。他点燃一支雪茄,慢步走到窗前:“现在你给我讲讲伏洛
森堡集中营,柯尔布上士,它在什么地方?”

    “在巴伐利亚和图林根交界处,先生。”

    “什么时候建立的?”

    “一九四三年,先生。给那些反对元首的猪猡们准备的第一批当中的一个。”
“有多大?”

    “我在那里的时候,先生,是三百米见方,周围是架着轻重机枪的十九个守望
塔。有一个一百二十米长一百四十米宽的集合点名用的广场。上帝,我们在那里跟
那些犹太佬还开过玩笑呢——”

    “别走题,”律师大声说,  “都有什么样的房子?”

    “有二十四间营房,一间囚犯用的厨房,一个洗衣间,一个医务室,还有各种
工场。”

    “那么,供党卫军警卫队用的呢?”

    “有两间营房,一个商店,还有一个妓院。”

    “那些死了的人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在铁丝网外面有一个小火葬场,有一条地下通道从集中营内通到那里去。”

    “主要干什么活?”

    “在采石场粉碎石头,先生。采石场也是在铁丝网外面,它四周也有铁丝网和
守望塔。”

    “在一九四四年后几个月,那里有多少人?”

    “哦,大约一万六千个囚犯,先生。”

    “司令官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铁丝网外面,先生,在一个俯瞰集中营的半山腰上。”

    “前后几任司令官都是谁?”

    “在我到那里以前有两个,先生。第一任司令官是党卫军少校卡尔·孔斯特勒。
他的继任者是党卫军上尉卡尔·弗里兹。最后一个是党卫军中校马克斯·柯格尔。”

    “政治处的代号是什么?”

    “第二处,先生。”

    “第二处在哪里?”

    “在司令官那座房子里。”

    “它的职责是什么?”

    “确保根据柏林的要求,对某些犯人进行特别处理。”

    “对卡纳利斯和其他阴谋者就是这么指示的吧?”

    “是的,先生。他们都是被指定进行特别处理的。”

    “什么时候执行的?”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日,先生。那时美国人已经越过巴伐利亚,所以上面命
令把他们干掉,我们一组人被指定来执行这个任务。那时我刚被提升为上士,虽然
我初到集中营时只是一个列兵。我负责处决卡纳利斯和其他五个人。然后我们组织
了一个犹太人埋葬队把这些尸体埋葬掉。哈特斯坦就是其中的一个,他那双眼睛真
该死。事后我们把集中营的文件烧毁了。不久,我们接到命令赶着囚犯向北行军,
在路上我们听说元首自杀了。哦,先生,后来军官们扔下了我们,囚犯也开始逃进
森林。我们枪杀了几个,我们这些军士亲手干的。但是继续走下去似乎没啥意思了,
我是说,已经到处都是美国佬了。”

    “关于集中营,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上土。当你从集中营里任何一个地方向上
看时,你看到什么?”

    密勒似乎迷惑不解。“看到天空。”他说。

    “傻瓜,我的意思是说,地平线上耸立着什么东西?”

    “啊,你是指的那座小山,上面有个年久失修的城堡?”

    律师点头微笑。“那实际上是十四世纪的。”他说“好吧,柯尔布,你是在伏
洛森堡呆过的,现在你说说你是怎样逃跑的?”

    “哦,先生,那是在行军的路上,我们全散了。我发现有个陆军兵士在徘徊,
我就照脑袋揍了他一家伙,穿上了他的制服。两天之后,美国佬抓住了我。我在战
俘营呆了两年,我只告诉他们我是一个陆军兵士。哦,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先生,
当时流传着许多谣言,说美国佬抓住党卫军的人就立即干掉。所以我说我是陆军兵
士。”

    律师喷了一口雪茄烟。  “你在那里不是单独一个人。你换了名字没有?”

    “没有,先生。凡是证明我是党卫军的证件我都扔掉了,但我不想改名换姓,
我不认为有谁会去追寻一个上士。那时候关于卡纳利斯的事似乎并不十分重要,只
是到了后来,人们开始对那些陆军军官大捧特捧,在柏林绞死主犯的地方建了一个
神龛。后来我从联邦共和国搞到了以柯尔布为名的证件,要不是那个看护兵认出了
我,本来是不会出事的。出了事以后,问题就不在于我用过什么名字啦。”

    “真的,是那样。现在我们再说说你学过的东西,从复述对元首表示效忠的誓
词开始。”律师说。

    谈话又进行了三个小时。密勒大汗如注,他只能说他离开医院过早了,而且一
整天没吃东西。等到律师最后表示满意时,午饭时间已经过了。

    “那么你想要什么?”他问密勒。

    “哦,事情是这样,先生,既然他们在追捕我,我就需要一套证明我不是罗尔
夫·根塞·柯尔布的证件。我可以改变我的外貌,把头发留起来,让小胡子长得更
长一些,再在巴伐利亚或其它地方找个职业。我是说,我是个熟练的面包工,而人
们是需要面包的,不是吗?”

    在这次谈话中,律师第一次仰首大笑。  “是的,我的好柯尔布,人们是需要
面包的。很好。听着,通常是不值得为你们这样地位的人化费许多宝贵的时间和精
力的。但你显然是个挺好的忠诚的德国人,明摆着是无辜受难,所以我一定尽力帮
忙。光给你搞一张新的驾驶执照,那没有什么用处,凭这个,你弄不到一张社会保
障卡。你得先出示出生证,而这正是你所缺少的。不过一张新护照会使你弄到所有
这些证件。你身上有钱吗?”

    “没有,先生,我已经破产了。过去三天我往南走时,路上都是搭别人的车子。”

    律师给了他一张一百马克的钞票,  “你不能呆在这里,要把你的新护照搞到
手,至少需要一个星期。我要送你到我的一个朋友那里去,他会替你搞到护照的。
他住在斯图加特。

    你最好先找一家旅馆住下,然后去看他。我会告诉他你要去找他,他会等着你
的。”

    律师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个字,“他叫法朗士·培耶,这就是他的地址。你最
好坐火车去斯图加特,找个旅馆,然后直接去找他。如果你还需要一些钱,他会帮
你解决的,但不要花得太多。躲起来,一直等培耶给你准备好一张新护照,我们再
给你在德国南部找个职业,以后就不会有人追寻你了。”

    密勒接过那一百马克和培耶的地址,忸怩不安地表示了一番谢意;  “啊,谢
谢你,博士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女仆领他出来,随后他走回车站,回到旅馆和他停车的地方。一小时后,他开
足马力向斯图加特驶去。同一小时,律师给培耶通了电话,让他在傍晚迎候受警察
追捕的逃亡者罗尔夫·根塞·柯尔布。

    当时纽伦堡和斯图加特之间还没有高速公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穿过青翠
的法兰柯尼亚平原进入符腾堡树木茂密的丘陵和山谷的那条公路,风景原是很优美
的。但在一个严寒的二月下午,当冰块在路面的坑洼中闪闪发光,浓雾笼罩着山谷
的时候,安斯巴赫和克赖尔斯海姆之间那段蜿蜒曲折的柏油路却是相当危险的。有
两次那辆笨重的“美洲虎”

    几乎要滑到沟里去,密勒不得不两次提醒自己开得慢一点,那个知道如何搞到
假护照的培耶一定还在那里的。

    他到达时,夜色已经降临,就在城外一家小旅馆住下。

    那里居然还有一个值夜班的侍者替那些深夜投宿的旅客服务,后面还有一个汽
车库。他从侍者那里弄到了一张市内交通图,在奥斯特海姆区附近找到了培耶住的
那条街。奥斯特海姆是个建设得很好的区,离维拉山不远,那儿的花园曾经是符腾
堡的王公以及他们的夫人秉烛夜游的消夏胜地呢。按照地图指示的方向,他把车子
开进了斯图加特的中心区,那是一片群山环绕的盆地,沿途尽是葡萄园,一直伸延
到城郊。

    他把车停在离培耶家有四分之一哩的地方。当他低着头锁上驾驶座一边的车门
时,他没有注意到从附近别墅医院参加了每周一次的住院病人委员会会议后回家去
的一个中年女人。

    当天晚上八点钟,纽伦堡的律师心想最好给培耶打个电话,以肯定逃亡者柯尔
布是否已安全到达。接电话的是培耶的妻子。    “哦,是有个年轻人。他和我的
丈夫已经出去,上什么地方吃晚饭去了,”

    “我打电话只是想知道一下他是否已经平安到达。”律师若无其事地说。

    “多么好的一个小伙子,”培耶太太兴高采烈地唠叨起来,  “他停放汽车的
时候,我正好从他身边经过,我刚开完住院病人委员会会议回家去。离家还有几哩
远,他一定是迷了路。在斯图加特,你知道,是很容易迷路的,有那么多的死胡同
和单行线的街道——”

    “对不起,培耶太太,”律师插话说,  “这个人并没有坐他的“沃尔克斯瓦
根”呀,他是乘火车来的。”

    “不,不,”培耶太太说,为了能向上司显示自己的知识而感到高兴,“他是
乘汽车来的。这么好的小伙子,这么可爱的汽车。我相信他一定很得姑娘们的欢心,
因为他有——”

    “培耶太太,听我说,请你听仔细点,那是一种什么车子?”

    “啊!我当然不知道它的结构。但它是一辆赛车,长长的,黑颜色,车身上有
一道黄色的条条——”

    律师砰地放下话筒,接着又拿起来,拨一个纽伦堡的号码。他微微出汗。当他
接通旅馆的电话,他要了一个房间号。电话分机那儿有人拿起话筒,  一个熟悉的
声音说:“喂。”

    “麦肯逊,”狼人怒吼起来,“马上到我这儿来,我们找到密勒了。”

Dreamer LV7

发表于 20-9-2005 18:04:4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狮租房
三天以后,里昂接到一份情报,从而使他放心不下的一个难题终于获得解决。
在德国北部某售票处的一个办事员来信说,不来梅港的一个面包店老板为他和他的
妻子的冬季旅行,刚刚预定了两张船票。这对夫妇将要去加勒比海回家旅行四个星
期,定于二月十六日星期天启程。里昂知道那个老板是谁,他在战时是党卫军的上
校,后来又是敖德萨的成员。于是,他命令莫迪上街去买一本关于如何做面包的手
册。

    狼人遇到了难题。近三个星期以来,他让他在德国务主要城市的代理人一齐出
动,到处寻找一个叫密勒的人,以及他的黑色“美洲虎”赛车。汉堡的那座公寓和
汽车房被监视起来,有人去奥斯多夫询问过那个中年女人,她说的只是她不知道自
己的儿子在何处,给一个叫西吉的姑娘打过几次电话,说是有一个第一流的画报的
编辑急于找密勒干一件报酬优厚的差事,可是那姑娘也说她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在
何处。

    也去查询过密勒在汉堡开户的银行,可是自十一月以来,他就没有支取过任何
现金。一句话,他不见了。已经是一月三十日了,狼人无可奈何,他觉得非打一个
电话不行了.他遗憾地拿起电话筒,打了电话.在遥远的山里的一个高处,一个人
足足听了半小时的电话,他挂上电话后,恶狠狠地低声咒骂了一阵子。这是星期五
傍晚,他刚回到自己周末的庄园别墅来准备休息两天,电话就打来了。

    他走进他那布置得相当优雅的书房的窗口,向外望去。

    灯光从窗口射出,撒在积雪很厚的草坪上,一直照进几乎遍布整个庄园的松林。

    他小时候在圣诞节假日里曾见过格拉茨附近山上富人的房子,他就一直向往着
能有这样的生活:住在山上私人庄园里的一栋漂亮的房子里。如今他有了,真是称
心如意。

    这所房子比他小时候住的那所啤酒厂工人的房子要好得多,比他曾经住过四年
的里加的那所房子要好得多;比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那间带家具出租的房间或是开罗
的旅馆房间也都要好得多。这所房子正是朝思暮想的.他接到的电话叫他烦恼。他
已经告诉对方,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在他别墅附近走动,没有什么人在他工厂周围逗
留,也没有什么人问起关于他的事。但是,他感到很不安。密勒?

    密勒到底是谁?虽然对方在电话上说已对那个记者加以防范,但这也只能部分
地减轻他的忧虑。打来电话的人和他的同事们已决定第二天就给他派来一个保镖,
充当他的司机,同他住在一起,等情况有所发展再说。由此可见他们把密勒造成的
威胁看得多么严重了。

    他把书房的窗帘拉上,不再去看窗外冬天的景色。书房的充填很厚的门隔绝了
外面一切的声音。房里,只有炉子里燃烧着的刚斫来的松木在噼啪噼啪地作响,欢
跃的火焰被限制在刻有葡萄叶和花纹的高大的铸铁壁炉里。这壁炉是他买下这所房
子后按现代化要求重加修整时留下的老设备之一。

    房门打开了,他的妻子探进头来,  “晚饭好了。”她说。

    “就来,亲爱的。”爱德华·罗施曼说。

    第二天早晨,星期六,奥斯特尔和密勒停下功课,接待了慕尼黑来的一行人。
同车来的除里昂,莫迪、司机外,还有一个手里拿着黑皮包的人.进到客厅后,里
昂对那个拿皮包的人说:  “你还是到楼上洗澡间去准备起来吧。”

    那人点点头,上楼去了。司机则一直留在汽车里。

    里昂在桌旁坐下,招呼奥斯特尔,密勒也都坐下。莫迪拿着一架带闪光灯的照
相机站在门边.里昂把一张驾驶执照递给密勒,上面没有贴照片。

    “那就是你要冒充的人,”里昂说,  “罗尔夫·根塞.柯尔布,一九二五年
六月十八日生。那就是说,战争结束时,你是十九岁,也就是近二十岁,现在是三
十八岁。你在不来梅出生和长大,一九三五年,十岁时,你加入希特勒青年团,一
九四四年一月,十八岁时,参加党卫军。你的父母都已去世,他们是一九四四年一
次空袭时在不来梅码头上被炸死的。”

    密勒注视着他手里的那张驾驶执照。

    “他在党卫军里都干过些什么?”奥斯特尔问,  “眼下我们有点儿进行不下
去了。”    .“他到目前为止情况怎么样?”里昂问。

    密勒坐在那里感到很尴尬。

    “很不错,”奥斯特尔说,  “昨天,我盘问他两个小时,都能过得去。除非
问到他工作经历方面的具体细节,那他就一无所知了。”

    里昂点头表示赞许,一面翻阅着从他手提包里拿出来的几份文件。“我们不知
道柯尔布在党卫军的经历,”他说,“这种经历不可能很多,因为通缉名单上没有
他,并且谁都不知道他这个人。在这方面倒机会平等,因为敖德萨同样也不了解他。
不过麻烦在于,他不被通缉,就没有理由一定要找到敖德萨去要求庇护和帮助。因
此,我们替他编了一段经历。这就是。”

    他把那几张纸递给奥斯特尔,奥斯特尔开始读起来。读完后,他点点头。“很
好,”他说,“全都符合实际情况。

    照这罪名如果有人揭发,他是够逮捕资格的。”

    里昂满意地哼哼几声。“那些就是你必须教给他的东西。很巧,我们已经替他
找到了一个保证人。是不来梅港的一个人,前党卫军上校,他准备二月十六日出海
旅行。这个人现在是一家面包店的老板。密勒必须在二月十六日以后才能去找敖德
萨。到时候,他会有一封这个人的介绍信,向敖德萨保证柯尔布是他的雇员,确系
前党卫军成员,而且真的处于困境。到那时候,面包店老板正在海上,无法取得联
系了。还有,”他转向密勒,递给他一本书,  “你也可以学学怎样烤面包。一九
四五年以来,你就是干这一行的——面包店的雇员。”

    他并没有提到那个面包店老板只外出四个星期,等那段时间一过,密勒的性命
就是千钧一发了。

    “现在,我那位理发师朋友要替你化妆一番,”里昂对密勒说,“然后给你拍
一张新照片,好贴在驾驶执照上。”

    在楼上的洗澡间里,理发师把密勒的头发剪得他从没有过的那样短。剪完后,
除去头顶上的一小部分外,其余地方都可以看到短发下面的白色头皮在闪闪发亮。
乱头发蓬松的模样不见了,但他看上去也显得老了些。他头发左边那条笔直的发路,
现在在短发里也显不出来了。他的眉毛几乎给拔光了。

    “光眉毛并不使人显老,”理发师闲聊似地说,  “不过,可以有个六、七岁
的出入,叫人很难猜得出个准数来。

    还有最后一点,就是你要把胡子留起来。只要一个小胡子,和你的嘴巴一样宽
就行了。要知道,那可以使你显老。你能在两星期内做到吗?”

    密勒知道自己胡子的长法。  “没有问题。”他说。他照了照镜子。他看起来
大约三十五岁,留上胡子后,还会再加四岁。

    他们走下楼来。这时,奥斯特尔和里昂扯起一块白单子,叫密勒站到前面,莫
迪给他照了几张正面像。

    “行了,”莫迪说,  “三天之内,我把驾驶执照准备好。”

    他们走了。奥斯特尔转向密勒;  “好了,柯尔布,”他不再用别的称呼,
“你原在达豪训练营受训,一九四四年七月去伏洛森堡集中营服务。一九四五年四
月,你率领那个处决了卫戍部队首脑卡纳利斯海军上将的小队。在一九四四年七月
图谋暗杀希特勒的事件中,盖世太保怀疑一部分陆军军官是同谋者,结果把他们处
死了,你也参与了这次屠杀。难怪今天政府当局要逮捕你。卡纳利斯海军上将和他
的部下并不是犹太人,这事不可能不了了之。好吧,上士,我们马上开始工作。”

    在摩沙德的每周例会即将结束的时候,阿密特将军扬起手说:  “最后还有一
件事,显然我认为是较为次要的。据里昂从慕尼黑报告,他近来在训练一个年轻的
德国人,雅利安族。这人由于他自己的某种原因,对党卫军怀恨在心,正在准备打
入敖德萨。”

    “他的动机?”在座的有一个人怀疑地问。

    阿密特将军耸耸肩膀:  “由于他自己的什么原因,他要把一个叫罗施曼的前
党卫军上尉找出来。”

    迫害国事务司的负责人(原波兰犹太人)猛地抬起头来:“爱德华·罗施曼?
里加的屠夫?”

    “就是此人。”

    “呸,如果我们能抓到他,一笔老账就可以清了。”

    阿密特将军摇摇头:“我曾经对诸位说过,以色列是再也不搞报复了。我的命
令是绝对的。即使那个人找到罗施曼,也不会有暗杀的事。在本·加尔事件以后,
这会使艾哈德垮台的。今天的麻烦在于,如果在德国有任何前纳粹分子死掉,就都
要归咎于以色列间谍。”

    “那么,对这个年轻德国人该怎么办呢?”夏巴克负责人问。    “我要设法
利用他去查明今年还有没有别的纳粹科学家被派往开罗,这对于我们是头等重要的。
我打算派一个谍报员去德国,直接把那个年轻人监视起来。任务只是监视,别无其
他。”

    “你选好人选了吗?”

    “有了,”阿密特将军说,  “他是个优秀的人,可靠。

    他只是跟踪和监视那个德国人,向我本人报告情况。他能够装成一个德国人。
他是个耶克人,出生在卡尔斯鲁厄。”

    那天早晨,在拜罗伊特,阿尔弗雷德·奥斯特尔对密勒进行了又一次严厉的盘
问。

    “我问你,”奥斯特尔说,  “党卫军的短剑柄上刻的是什么字?”

    “杀身成仁。”密勒回答。

    “对。一个党卫军成员什么时候被授予这种短剑?”

    “在训练营进行结业检阅的时候。”密勒回答。

    “对。把效忠于希特勒本人的誓词重复一遍。”

    密勒逐字地重复一遍。

    “把党卫军的决死誓词重复一遍。”

    密勒背诵了一遍。

    “死人头的标志是什么意思?”

    密勒闭着眼睛,把他学到的背了一遍;  “死人头的标志来自古老的“日耳曼
神话。它是那些条顿武士集团的标志,武士们向他们的首领宣誓效忠,彼此间也互
表忠诚,到死甚至到地狱后都不要变心。因此,死人头和交叉大腿骨是指地狱的意
思。”

    “对。是不是全部党卫军成员都是当然的“死人头”部队成员?”

    “不。”

    奥斯特尔站起来,伸伸懒腰:  “不错。我想不出他们还会向你提出什么别的
一般性问题。现在,我们来学特殊的问题,就是关于伏洛森堡集中营的,这是你第
一个也是仅有的一个工作岗位……”

    在奥林匹克航空公司从雅典飞往慕尼黑的班机上,靠窗口坐着一个人,看样子
沉默寡言,不易接近。

    他旁边的一个德国商人几次想同他攀谈,因为看到对方兴趣不大,便独自读起
《游伴》杂志来。这个商人的邻座注视着窗外:班机正飞越爱琴海,离开春暖的地
中海东部,向覆盖着白雪的多劳麦茨峰和巴伐利亚的阿尔卑斯山山巅前进。

    那个商人从他同伴的口里至少问出一件事。窗口的这位旅客无疑是德国人,他
的德国话流利娴熟,他关于德国的知识准确无误。那个在希腊首都卖完货物回国的
商人丝毫也不怀疑坐在自己旁边的是一位同胞。

    他的估计真是大错而特错了。他旁边的那个人,三十三年前出生在德国,名叫
约瑟夫·卡普兰,是卡尔斯鲁厄一个犹太裁缝的儿子。希特勒上台的时候,他才三
岁,七岁上,父母被装进一辆黑色囚车,拉走了。他在一个阁楼里躲了三年,到一
九四零年十岁时,被人发现,也被装进了一辆囚车。此后几年,他凭着大孩子的那
种机智灵巧,在一连串的集中营里生活过来。到一九四五年,有一天,一个人对他
哼哼着外国话,伸出手递给他一根金钱巧克力糖。他两眼露出野兽般怀疑的神情,
猛地把它夺过来,赶快跑到集中营的一个角上去吃,生怕那人又会把它要回去。

    两年后,他体重才增加了几磅,年纪已经十七岁了。他象只饥饿的老鼠似的,
对一切人和一切事都怀疑,都不信任。他在那一年乘上了一条名叫“华菲尔德总统
号”别名“出埃及号”的轮船,去到一个远离卡尔斯鲁厄和达豪的新天地。

    随后度过的那些年头,使他逐渐长大成熟起来,学会了许多东西,结了婚,有
了两个孩子,在军队里有了一个职务,但心里始终消除不了他对那一天他正要去的
那个国家的仇恨。他不能不同意到那里去,不能不强抑自己的感情,象过去十年中
曾经两次做过的那样,重又装出和蔼亲善的样子来。为了冒充德国人,他只得这样
办。

    他为了执行这次任务,还携带了其他的必需品:装在上衣胸前口袋里的护照、
信件、名片和一个西欧国家公民所应有的全套证件,还有内衣、鞋子、外衣和一个
德国纺织行商的随身行李。    当飞机钻入欧洲上空寒冷的阴云的时候,他重又考
虑起他的任务来。他想起那位沉默寡言的上校,在那个出产水果很少而出产以色列
间谍却非常之多的农场里,夜以继日地向他再三交代的事情。要他跟踪一个人,监
视他。这个年轻的德国人比他小四岁,想要做一件别人做过几次但都失败了的事情
——打入敖德萨。考察他的行动,判断他的进展,注意他同什么人接触和往来,核
实他发现的情况,并且切实判断这个德国人能否找到那个网罗另一批德国科学家去
埃及搞火箭设施的招聘官。绝对不要暴露自己,绝对不要自己插手进去。然后,在
那个年轻的德国人难免要“开花”或暴露之前,把他的所获全部报告回去。

    他将执行这一任务;他并不因之而高兴,也没有要求他非高兴不可。幸亏没有
谁要求他乐意再当德国人,没有谁提出,要他乐意去同德国人交往,说德国话,同
德国人在一块儿谈笑。如果提出这种要求,他就会拒绝接受这个任务的。

    因为他痛恨所有的德国人,他受命跟踪的那个年轻记者也不例外。他认定这一
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第二天,里昂对奥斯特尔和密勒作了最后一次访问。除里昂和莫迪外,还有一
个陌生人,他的皮肤晒得很黑,结实健壮,比其他人年轻得多。密勒估计这个陌生
人大约三十五岁,介绍的时候只是提到他的名字叫约瑟夫。这个人自始至终一言不
发。

    “顺便告诉你,”莫迪对密勒说,  “我今天把你的汽车开来了,停放在城里
一个公共停车场上,就在市场广场旁边。”

    他把钥匙扔给密勒,补充说:  “你去找敖德萨的时候不要用这辆车。一来是
它太引人注目;二来你冒充的是一个面,包店工人,因为暴露了前集中营警卫的身
分而正在逃命,这样的人不会有一辆“美洲虎”。你去时可以搭火车。”

    密勒点头表示同意,不过私下里很不愿意离开他心爱的“美洲虎”。

    “好。这就是你的驾驶执照,上面贴的就是你现在模样的照片。有人盘问,你
就说你驾驶的是一辆“沃尔克斯瓦根”,不过留在不来梅了,可以向警察局查证你
的车牌号码。”

    密勒仔细看了看驾驶执照,上面的照片是短头发,但没有小胡子。至于他现在
已经留起的小胡子,可以推说是身分暴露后采取的一种预防措施。

    “给你当保证人的那个人——他自己也并不知道——今天早晨乘船出海离开了
不来梅港。他原是党卫军上校,现在是面包店老板,也就是你原来的东家,他叫约
希姆·艾伯哈特。这里有一封他写给你要去会见的那个人的信,信纸是从他办公室
里搞来的真货,签名是伪造的,但绝无破绽。信里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前党卫军成
员,很可靠,因为被认出,现在处于困境,希望对方帮助你弄到一套新证件和一个
新身分。”

    里昂把信递给密勒。他看过后,又装回信封。

    “现在把信封上。”里昂说。

    密勒封好信。  “我要去见的人是谁?”他说。

    里昂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姓名和地址。

    “就是这个人,”他说,  “他住在纽伦堡。我们不太清楚他战时是干什么的,
因为他现在用的名字十之八九是新的。但有一点我们确有把握,他在敖德萨里地位
很高,他可能见过艾伯哈特这个敖德萨在德国北部的大人物。这是面包老板艾伯哈
特的照片,好好认一认,怕有人会问你他是什么长相。明白吗?”

    密勒看着艾伯哈特的照片,点点头.“你一切就绪之后,我想还要再等上几天。
要等艾伯哈特的船驶出陆地对海洋的无线电话的通话范围以外,然后再行动。如果
船还只是在德国沿海行驶,你要去见的那个人就能够给艾伯哈特打电话,我们不能
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一直要等到船开进大西洋中部才行,我看,你大概可以在下星
期四早上去见他。”

    密勒点点头,“好吧,就是星期四吧。”

    “最后两点,”里昂说,  “除了你想设法追踪的罗施曼以外,我们还想要些
情报。我们想知道,是谁目前正在招聘科学家去埃及帮助纳赛尔发展火箭。招聘工
作是由敖德萨在德国这儿进行的。我们特别需要知道,这个新任的招聘官是谁。其
次,不断保持联系。使用公用电话,打这个号码。”

    他递给密勒一张纸条,  “就是我不在,这个号码总会有人接的。一有收获,
随时报告。”

    二十分钟后,“这几个人走了。

    在回慕尼黑的路上,里昂和约瑟夫并排坐在汽车的后座上,那个以色列谍报员
缩在角上一言不发。当汽车已经把拜罗伊特闪烁的灯光远远抛在后面的时候,里昂
用胳膊肘碰了碰约瑟夫:“为什么这样不高兴?””他问,“一切都很顺利嘛。”

    约瑟夫看他一眼,  “你认为密勒这个人有多么可靠?”

    他问。

    “可靠?他是我们打入敖德萨的最难得的一次机会。你听到奥斯特尔的话了吧。
只要他稳得住,不管什么场合,他都能冒充一个前党卫军成员。”

    约瑟夫仍有怀疑。  “给我的训令是随时监视他,”他喃喃地说,  “他一动,
我就要盯住他,注意他,把他接触的那些人以及他们在敖德萨里的地位都报告回去。
我真不该同意他单独外出,并且打电话汇报还随他高兴。要是他不汇报呢?”

    里昂怒不可遏。他们显然在这方面已经有过争论。  “现在,我再说一遍,这
个人是我发现的,让他打入敖德萨是我的主意,他是我的谍报员。多年来我一直盼
望能有一个现在象他这样的人,一个非犹太人。我不能允许有人老盯在他后头坏他
的事。”    “他是个客串的,我可是个专业的。”那谍报员咆哮说。

    “他还是一个雅利安人,”里昂尖刻地反驳说,  “趁他还活着有用之时,我
希望他能够为我们提供德国敖德萨的那十个头目的名字,然后我们一个一个地处理
他们。这十个人当中,一定会有那个火箭科学家的招聘官。不用发愁,我们会找到
他的,会找到他打算送往开罗的那些科学家的名字的。”

    在拜罗伊特,密勒凝视着窗外飞舞的雪花。他心里并不想打电话汇报什么,因
为他对追踪受聘的火箭科学家不感兴趣。他还是只有一个目标——爱德华·罗施曼。

Dreamer LV7

发表于 20-9-2005 18:08:19 | 显示全部楼层

<P>十二
    彼得·密勒实际上是在二月十九日星期三晚上最后告别了阿尔弗雷德·奥斯特
尔在拜罗伊特的住所动身去纽伦堡的。

    这位前党卫军军官在门口台阶上和他握别:  “祝你幸运,柯尔布。我知道的
全教给你了,让我给你一个最后的忠告:我不知道你能隐蔽多久,也许不会很久。
要是你发现有人似乎已经看出你的伪装,千万别和他争论,赶紧走开,并且恢复你
原来的姓名。”

    年轻的记者顺着车道走远时,奥斯特尔嘟嘟嚷嚷地自言自语说:  “多么疯狂
的计划呀,真是闻所未闻。”他掩上门,走回屋里去。

    密勒步行了大约一哩路走到火车站,他沉着地走下山坡,走过公共停车场,在
盖着巴伐利亚式的屋檐和山墙的小火车站里,买了一张去纽伦堡的单程车票。

    正当他要穿过检票处的关口进入狂风怒吼的月台时,检票员对他说:“你恐怕
还得等好大一会儿,先生,去纽伦堡的火车今晚要晚点啦。”  密勒吃了一惊,德
国铁路一向是享有行车准点的声誉的。  “出了什么事?”他问。

    检票员朝线路方向扬了扬头。延伸到群山峡谷中去的路轨厚厚地覆盖着一层刚
下来的雪。  “一场大雪把路轨盖住了。我们刚听见扫雪机开过去,机务人员正在
那儿干着呢。”

    多年的记者生活使密勒对候车室特别没有好感。他在这种地方已经呆够了,又
冷,又累,又不舒服。在车站小咖啡店里,他一口一口地呷着咖啡,瞧着他的车票,
它已经剪过口。他想起了他那辆停在山坡上的汽车。

    是呀,他是否能把车停在纽伦堡的另一边,离开给他的那个地址几哩远的地方
呢?……要是见过面后他们用其它运输工具把他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他可以把
“美洲虎”留在慕尼黑。他还可以把它停放在一个汽车库里,避开人们的耳目。办
完了事情之前,谁也找不着它。此外,他考虑万一有紧急情况,利用它作为迅速逃
跑的工具也不坏。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巴伐利亚会有谁听说过他或他的车子。

    他想到莫迪曾警告他那辆车子太显眼了,  但他又回想起奥斯特尔在一个钟头
前关于赶紧逃走的忠告。当然,使用它要担风险;不用,眼下又动不了身。他又思
考了五分钟,然后离开了咖啡店,走出车站,朝山坡那儿走去。不到十分钟,他就
坐在“美洲虎”的驾驶盘后边,把它开出小镇了。

    去纽伦堡的路并不长。密勒到达后就投宿在一家靠近主要火车站的小旅馆。他
把车子停放在隔两个街区的一条小街上,然后步行穿过帝王门,走进围着古老城墙
的阿布莱希特·丢勒画笔下的中世纪城市。    夜幕已经降临,从街道和窗户射出
来的灯光,照亮了这座筑着围墙的市镇的古雅的尖屋顶和经过修饰的山形墙。它几
乎使人恍如回到了中世纪的年代,那时法兰柯尼亚的王公已经统治了纽伦堡——当
时是日耳曼诸邦中最富裕的商业城市之一。这个城市连同它的鹅蛋石街道和木头房
子,一九四三年在盟军轰炸下早已化为灰烬和瓦砾。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现在所
看到的周围的几乎每块砖、每一块石头,都是一九四五年后建造的,都是根据原来
的城市建筑计划精心重建的。

    他在离主要市场广场只有两条街道,几乎就在圣塞巴德教堂的双塔尖下边,找
到了他寻找的房子。大门姓名牌上的名字同他带的那封假冒不来梅的前党卫军上校
约希姆、·艾伯哈特的名义写的介绍信上的名字正好一样。他从没见过艾伯哈特,
他只能指望纽伦堡这所房子里的人也没见过艾伯哈·特。

    他回到市场广场,想找一个吃晚饭的地方。他漫步走过两三家法兰柯尼亚风味
的小吃店,注意到在圣塞巴德教堂大门前面广场拐角处有一家卖香肠的小铺子,从
红瓦屋顶冒出来的炊烟正袅袅升入寒冷的夜空。这个小地方很不错,正前面有一个
平坛,四边摆设着种有紫色花草的箱子,细心的主人早已把清晨下在那上面的雪打
扫得干干净净。

    室内,温暖和欢乐的气氛象波浪一样向他袭来。所有的木桌几乎都坐满了人,
但坐在角落里一张桌子旁的一对男女正离开座位,他就坐了下去。他俩在走出去时
祝他好胃口,他也回过头向他们点头微笑。他点了这家小吃店的名菜:一盘十二根
带香料的纽伦堡小香肠,还要了一瓶本地佳酿。
</P>
<P>     饭后,他靠后坐着,呷着咖啡消磨时间,又喝了那杯阿斯巴赫酒来冲淡胃里的
浓酒。他一点也不困,很乐意坐在那里看着炉火上的木头闪闪发光,听着角落里人
们纵声高唱法兰柯尼亚饮酒歌,一面挽紧胳膊,随着音乐和歌声左右摇摆,每唱完
一节,就把大玻璃酒杯高高举起。

    好长时间以来,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去追寻一个二十年前
犯了罪的人。他几乎决定要撒手不干了,把嘴唇上的胡子剃掉,把头发再留起来,
回汉堡去,睡在西吉睡暖了的床上。

    侍者走过来,鞠个躬,把账单放在桌子上,用悦耳的声调说声“请。”

    他把手伸进口袋去拿皮夹,指头触及一张照片。他拿出来看了一会儿,一张捕
鼠夹似的嘴,一对苍白的眼圈发红的眼睛,直瞪瞪地望着他,黑色的衣领上带着银
色闪电的标志。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骂了一句“你这臭狗屎”,就捏住照片一角凑
到桌上的蜡烛上。等照片烧成灰烬后,他把它捏碎在铜灰碟里。他不再需要它了,
他一看到那张脸就能认得了。

    彼得·密勒付了餐费,扣上上衣纽扣,走回旅馆。

    在差不多同一个时间里,毫无收获的狼人正在向麦肯逊发火。

    “他妈的!他怎么可能失踪?”敖德萨的头头咆哮起来,  “他不可能从地面
上消失,他不可能跑到天上去。他的汽车在德国应该说是显眼的一种,半哩外就看
得出来。你找了整整六个星期,现在你能告诉我的只是找不着他……”

    麦肯逊等着他把火发够了。  “可是事实如此,”他最后指出说,  “我已经
查出了他在汉堡的公寓住所,冒充是密勒的朋友拜访过他的女朋友和他的母亲,也
和他的同事进行了接触。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车子一定是放在
某处的一个车库里。他一定是转到地下去了。他从伦敦回来离开科隆飞机场停车处
后就向南去了,线索就到此为止。”

    “我们必须找到他,”狼人重复说,  “不能让他接近这位同志。那样就糟了。”

    “他会出现的,”麦肯逊很有把握地说,  “他迟早得露面的。那时我们就可
以找到他了。”

    狼人对这位职业猎人的耐心推论作了一番思考。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很好。
我要你住得靠我近一点,就在这个市内找个旅馆住下,等他出来。你靠我近一点,
找你也方便……

    “对,先生。我在市内找好了旅馆就给你挂电话,你任何时候都能找到我。”
他向他的上级说声“晚安”,走了。

    第二天早上快到九点钟的时候,密勒来到那所房子前面,按了一下擦得油光锃
亮的电铃。他必须在那个人出去工作之前见到他。一个女仆打开门,把他引进起居
室,再去请她的主人。

    十分钟后,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进房间。他头上长着普通的褐色头发,两鬓
各有一簇银白色的络腮胡,举止沉着而文雅。室内家具摆设也显出他趣味高雅,收
入丰裕。

    他眼睛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不动声色地打量一下他身上穿的劳动者的便宜裤子
和外套。

    “你有什么事吗?”他平静地问。

    客人在这个陈设豪华的房间里明显地感到困惑和不自在,“哦,博士先生,我
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来吧,”那个敖德萨的人说,  “我想你是知道的,我的事务所离这儿并不
远。也许你应该到那儿去,和我的秘书约一个时间。”

    “嗯,其实我不是为了业务关系来找你帮忙的。”密勒说。他开始用汉堡和不
来梅一带劳动人民的方言讲话。他明显地感到手足无措。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就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先生,有人建议我来找你,我把他写的一封介绍
信带来了。”

    这个敖德萨的人一句话没说,拿起信就拆开,很快地看了一遍。他稍稍有点紧
张,从那张信纸上抬起眼睛死劲地盯着密勒:“明白了,柯尔布先生。你最好还是
坐下吧。”

    他指了指一张靠背椅,自己则坐到安乐椅上。他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密勒
有好几分钟之久。突然问,他大声问:“你刚才说你姓什么?”    “柯尔布,先
生。”

    “名字呢?”

    “罗尔夫·根塞,先生。”

    “你有什么证件吗?”

    密勒似乎感到为难,“我只有驾驶执照。”

    “请你给我看看。”

    律师——这是他的职业——伸出手来,密勒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身把驾驶执照
交到他手中。那人拿到执照,把它打开,细细琢磨它的内容。他瞧了密勒一眼,把
脸孔和照片对照一番。它们是一致的。

    “你的生日是哪一天?”他突然大声问。

    “我的生日?哦,六月十八日,先生。”

    “哪一年,柯尔布?”

    “一九二五年,先生。”

    律师又把驾驶执照琢磨了几分钟。“你在这儿等一等。”

    他突然说,站起来就走。

    他穿过房子,进入房子后半部作为他事务所的那块地方,那儿有门供委托他诉
讼的人从后面一条街出入。他直接走进办公室,打开墙壁上的保险柜,取出一个厚
厚的本子,一页一页地翻阅。

    他偶尔听说过约希姆·艾伯哈特这个名字,却从来没见过面。他不能完全肯定
艾伯哈特在党卫军中的最后军衔是什么。那本书证实了这封信。约希姆·艾伯哈特
是一九四五年一月十日被提升为部队党卫军上校的。他又翻了几页,核对柯尔布的
情况。同姓的有七个,但名叫罗尔夫·根塞的只有一个。一九四五年四月是上士,
生于一九二五年六月十八日。他把本子合起来,放回原处,把保险柜锁好,然后穿
过房子,回到起居室。他的客人仍然局促不安地坐在靠背椅上。

    他又坐下:  “我不大可能帮助你。这你是明白的,是吗?”

    密勒咬了一下嘴唇,点点头:  “我没有地方可去了,先生。当他们开始追捕
我的时候,我向艾伯哈特求救。他给我这封信,让我来找你。他说,如果你不能帮
助我,那就谁也帮不了啦。”

    律师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仰视着天花板。  “我觉得奇怪,如果他要和我
谈话,他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给我。”

    他颇有所思地说,然后他明显地等着答话。

    “也许他不想在电话里谈这样的事情。”密勒满怀希望地提示说。

    律师傲慢地瞧了他一眼,  “那是可能的,”他简短地说,  “你最好告诉我,
首先你是怎么招来这个麻烦的。”

    “哦,是的。好先生,我是说,我被这个人认出来了。

    后来他们说,他们就要来抓我。所以我跑出来了,不是吗?

    我是说,我只好跑出来了。”

    律师叹了一口气,  “从头说起,”他厌倦地说,“谁认出你了,认出你什么?”

    密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吧,先生。我原来住在不来梅,在那儿生活,在
那儿干活,一直到出事的那一天,都是给艾伯哈特先生干活的,在面包房里。哦,
大约四个月前,有一天,我正在街上走,突然得了急病,我感到特别难受,肚子痛。
反正我一定是昏过去了,晕倒在人行道上。他们就把我送进医院。”

    “哪个医院?”

    “不来梅陆军医院,先生。他们作了一些化验,说我得了癌,在肠子里。我想
就是那个病,懂吗?”

    “通常就是那种病。”律师冷淡地说。

    “是啊,我也是那么想的,先生。好在病还只是初期,发现得早。反正他们让
我吃药,不给我动手术。过了一些时候,病情就逐渐好转。”

    “依我看,你真是个走运的人。这些跟被人认出来又有什么相干呢?”

    “哦,就是这个医院的看护兵,懂吗?他是犹太人,老看着我。每当他值班时,
他的眼睛总是盯着我。那是一种奇特的眼光,懂吗?我给搞得烦透了,就是他老看
着我的那付样子,就那么一付“我认识你”的表情。我并不认识他,但总觉得他认
识我。”

    “继续讲下去。”律师显得越听越感兴趣了。

    “大约一个月前,他们说我可以转院了,接着就把我转到一个疗养所去。那里
的费用是由面包房的雇员保险基金支付的。哦,在我离开不来梅陆军医院之前,我
想起来了,我说的是那个犹太看护兵。我花了好几个星期才回忆起来,他是伏洛森
堡的一个囚犯。”

    律师唰的一下挺直身子,“你在伏洛森堡呆过?”

    “是的,我正要告诉你,不是吗?我是说,先生,就从那时起,我记起了这个
医院看护兵。我在不来梅医院找到了他的名字。我们在伏洛森堡绞死了图谋杀害元
首的卡纳利斯海军上将和其他军官后,一帮奉我们的命令去焚尸的犹太人囚徒里就
有他在内。”

    律师又注视着他:“你参加了对卡纳利斯等一伙的处决?”

    密勒耸耸肩膀,“行刑队是我指挥的,”他直截了当地说,“哦,他们都是叛
徒,不是吗?他们想要谋杀元首。”

    律师笑了笑:  “我亲爱的朋友,我不是在责怪你。他们当然都是叛徒,卡纳
利斯甚至给盟军送过情报。那些陆军猪猡从将军开始全是叛徒。我真没想到会遇见
处死他们的人。”

    密勒怯懦地露齿一笑:“问题是,警察就为了这件事要逮捕我。我的意思是说,
干掉犹太人是一回事,可是现在好多人说卡纳利斯和那一伙——说他们都是什么英
雄。”

    律师点点头:  “是啊,德国现政权肯定要和你为难的。

    你再继续讲你的事。”

    “我转到疗养所去以后,再也没见到那个犹太看护兵。上个星期五,我在疗养
所接到一个电话。我以为是面包房打来的,但是对方不肯报姓名,只是说他能够了
解正在发生的情况,有人已把我的情况通知路德维希堡的那些猪猡,正在准备拘票,
要逮捕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从他的口气听来,他似乎颇有根据,是一种官方
人士的声调。你懂得我说的意思吗,先生?”

    律师点头表示已经听懂:  “很可能是一个在不来梅警察部队中的朋友。你怎
么办呢?”

    密勒好象很惊讶的样子;  “哦,我逃了出来,不是吗?

    我自动出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回家,怕他们在家里等着我。我甚至没
去取那辆停在我房子前面的“沃尔克斯瓦根”。星期五夜里我没敢回家,到星期六
我才想了个主意。

    我到老板艾伯哈特先生家里去看他,他正在查电话簿。他对我真不错。他说第
二天早晨就要和艾伯哈特太太外出冬游了,不过他会设法让我平安无事的。所以他
给了我这封信,让我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艾伯哈特先生能帮你的忙?”

    “哦,你知道我并不了解他在战争期间是干什么的,可在面包房里他总是对我
那么好。大约两年前,我们举行过一次职工酒会。我们都喝多了,当我上厕所时,
艾伯哈特先生正在解手,边解手边唱《霍斯特·威塞尔之歌》。我也跟着唱,我们
就在男厕所里唱着。随后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别声张,柯尔布”,说完就走出去
了。我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直到我遇到了麻烦,我才想到他可能和我一样,
也在党卫军里干过,于是我向他求救。”

    “那么,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吗?”

    密勒点头。

    “这个犹太看护兵叫什么名字?”

    “哈特斯坦,先生。”

    “你转去的疗养所叫什么名字?”

    “叫阿卡迪亚疗养所,在德尔门豪斯特,就在不来梅郊外。”

    律师又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一张纸记了几句,然后站起来,  “你就在这里
呆着。”他说完又走了出去。

    他穿过走廊,走进书房,从查话台接线生那里查到了艾伯哈特面包房、不来梅
陆军医院以及德尔门豪斯特的阿卡迪亚疗养所的电话号码。他首先接通面包房。

    艾伯哈特的秘书很帮忙:  “对不起,艾伯哈特先生出门了,先生。不,没办
法和他联系,和往年一样,他和艾伯哈特太太一起去加勒比海冬游,要过四个星期
才能回来。我能帮你忙吗?”

    律师告诉她她帮不了忙,就把电话挂上。接着他拨不来梅陆军医院的电话号码,
要主管人事部门。

    “这儿是社会保险部年金科,”他若无其事地说,  “我只是想证实一下,你
们那儿是否有个名叫哈特斯坦的病房看护兵。”

    停了一会儿,电话线那一头的女办事员正在翻查职工花名册。  “是的,我们
这儿有,”她说,  “叫戴维·哈特斯坦。”

    “谢谢你。”这位纽伦堡律师说着挂上了电话。他又拨同一个号码,要挂号处。

    “这儿是艾伯哈特面包公司的秘书,”他说,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我们一个
职工的病情。他肠子里长了瘤子,住在你们医院里。你能告诉我他目前的病情吗?
他叫罗尔夫·根塞·柯尔布。”

    又停了一会儿,管病历的女办事员把罗尔夫·根塞·柯尔布的病历抽了出来,
看看最后一页。

    “他已经出院了,”她告诉打电话的人,  “他的病情已经好转,可以转到疗
养所去了。”

    “好极了,”律师说,  “我去度一年一次的滑冰假期才回来,还没有接上头。
你能告诉我是那家疗养所吗?”

    “阿卡迪亚疗养所,在德尔门豪斯特。”女办事员说。

    律师又把电话挂上,接着就拨阿卡迪亚疗养所。一个女的答话。听了问话以后,
她转向身旁的医生,捂住话筒:“有人查问你对我提起过的那个柯尔布。”她说。

    医生接过话筒;  “是的,”他说,  “我是疗养所所长我是布劳恩医生。有
什么事吗?”

    一听说布劳恩的名字,女秘书用迷惑的目光瞧了瞧她的雇主。他眼睛一眨也不
眨地听着从纽伦堡来的声音,流利地回答着;  “柯尔布先生上星期五下午已自动
出院了,非常不规矩,可是我们没办法阻拦他。是的,不错,他是从不来梅陆军医
院转来的。长了瘤子,正在恢复期。”

    他听了一会儿,然后说:  “没什么。能帮助你,我感到高兴。”

    医生的真名叫罗斯梅尔。他挂上电话,接着就拨慕尼黑的电话号码。他开门见
山地说:  “有人用电话问过柯尔布的情况,核查已经开始了。”

    在纽伦堡这一边,律师挂上电话,回到起居室。“对,柯尔布,你显然就是你
所说的那个人。”

    密勒用惊讶的神情瞧着他。

    “尽管如此,我还想再问你一些问题,你不介意吧?”

    客人仍然很惊讶的样子,摇摇头;  “没关系,先生。”

    “那好,你割过包皮吗?”

    密勒呆呆地望着他,“没有,我没有。”他含含糊糊地说。    “给我看。”
律师平静地说。密勒仍然坐在椅子上望着他。

    “给我看,上士!”律师咆哮起来。

    密勒从椅子上蹦起来,笔直地立正:  “遵命。”他回答一声,哆哆嗦嗦地站
着。他保持立正的姿势,两手下垂紧贴裤缝,站了三秒钟,然后解开他的裤子纽扣。
律师简单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表示他可以把纽扣扣上。

    “那么,你至少不是个犹太人喽。”他亲昵地说。

    密勒回到他的椅子上,咧开嘴望着他。  “我当然不是犹太人。”他脱口而出。
</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9-20 18:14:31编辑过]

Dreamer LV7

发表于 20-9-2005 18:23: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这一有关计划当时是由帝国保安总署六处六科主办,在柏林德尔勃吕克街一个
工厂里执行。基本上很简单,党卫军正设法伪造亿万张五英镑一张和一百美元一张
的钞票,钞票纸由柏林郊外斯贝希特豪森的帝国钞票纸厂制造,德尔勃吕克街工厂
的工作是为英美纸币试制准确的水印。  因为克劳斯·文策尔有纸张和墨水方面的
知识,所以他们把他要来了。

    他们的意思是想使伪币在英美泛滥,这样来破坏两国的经济。一九四三年头几
个月,当试制五英镑钞票上的水印成功后,制版工序转到萨克森豪森十九区进行,
那儿有犹太和非犹太的书法学家和书法美术家在党卫军人领导下工作。文策尔的工
作是检查质量,因为党卫军不相信犯人们不会在工作中故意出错。

    两年之内,克劳斯·文策尔从他管辖下的犯人那里学会了他们的全套本领,这
就足以使他成为一个非凡的伪造者。

    快到一九四四年年底时,十九区的工序也被用来给党卫军军官准备伪造的身分
证,以备他们在德国战败后使用。

    一九四五年早春,这个在大破坏席卷德国全境时犹如世外桃源的小天地也就完
蛋了。

    在一个名叫布恩哈德·布吕格尔的党卫军上尉指挥之.下,整个工厂奉命撤离
萨克森豪森,转移到奥地利偏远的山区去继续干他们的好事。这批人乘车南行,在
上奥地利莱德尔峰一所已被废弃的啤酒厂里重新干起伪造的勾当。在战争结束不几
天,当克劳斯·文策尔伪造的几百万英镑和几十亿美元的美丽纸币被倾倒在湖里的
时候,他肝肠寸断,站在湖边哭了一场。

    他回到威斯巴登家中。使他惊奇的是,他在党卫军里从没缺过肉,而德国平民
们在一九四五年的那个夏天里却几乎连饭都吃不上了。美国人现在占领了威斯巴登,
虽然他们有很多吃的,德国人却在啃面包皮。他父亲现在是一个坚决反对纳粹的人,
家道已经败落下去了。他那曾经一度堆满了火腿的铺子,如今好几排亮闪闪的肉钩
上只挂了孤零零的一串香肠。

    克劳斯的母亲向他解释说,所有的食物都得凭美国人发的配给证购买。克劳斯
惊异地看着这些配给证,注意到它们是用相当廉价的纸张由本地印制的,就抓了一
把,回到他屋里。过了几天,当他出现的时候,他把一叠美国配给证递给他凉愕莫
明的母亲,其数量足够供应他们全家吃上六个月。

    “可这些是伪造的呀。”他母亲喘着气说。

    克劳斯耐心地解释了一通他当时诚心诚意相信的道理:这些不是伪造的,只不
过是在不同的机器上印出来的罢了。

    他父亲支持克劳斯;  “蠢娘儿们,你是说咱们儿子的配给证比美国佬的次吗?”

    这番议论是无可辩驳的,那天晚上他们坐下来享受四道菜心的晚餐的时候,情
况就更加如此了。

    一个月以后,克劳斯·文策尔结识了奥托·克洛普斯,此人外表堂皇,深有自
信,是威斯巴登的黑市大王。他们合伙做起买卖来了。文策尔搞了无数的配给证,
汽油卡、入境证,驾驶执照,美国军用通行证,克洛普斯用它们买食物,汽油、卡
车轮胎、尼龙袜、肥皂,化妆晶和衣服。他留下一部分赃物供他和文策尔富富裕裕
地日常享用,其余的则按黑市价格卖掉。三十个月以内,到一九四八年夏天,克劳
斯·文策尔成了富翁,银行里他的账户上存了五百万金马克。

    他向他吓得要命的母亲阐明他简单的哲学:  “证件无所谓真假;无所谓有效
无效。如果一张通行证原是为了让你通过一个检查站,而它让你通过了检查站,这
就是好证件。”

    一九四八年十月,克劳斯·文策尔第二次遭了劫。当局改革通货,用新的德国
马克代替老的金马克。但不是一兑一,他们简单地废止了金马克,而给每人发一笔
可怜的补偿——一千个新马克。他给毁了,他的财产又一次成了废纸。

    公开市场有货物出售,老百姓就不再需要黑市商人了,他们告发了克洛普斯,
而文策尔必须溜之乎也。他带了一张自造的入境证,开车到汉诺威英国占领区司令
部,请求在英国军政府护照管理处找一个工作。

    他从威斯巴登美国当局得到的有美国空军上校签字的介绍信是很精彩的。写介
绍信的就是他本人,岂能不精彩呢I接见他谈工作的那位英国陆军少校喝完了茶,
告诉这位求职的人说;  “我希望你了解,随时有正当证件证明自己的身分是何等
重要。”

    文笨尔十分诚恳地向少校保证,他确实了解这一点。两个月以后,他运气来了。
他独自一人坐在小酒馆里呷着啤酒,这时有个人过来同他攀谈起来。这人名叫赫倍
特·莫尔德尔斯。他向文策尔吐露说,英国人正在缉捕他,因为战争罪行,所以他
需要离开德国。但只有英国人能给德国人发护照,他却不敢申请。文策尔小声说,
可以想办法,不过得花钱。

    使他惊奇的是,莫尔德尔斯拿出一串真的钻石项链来。

    莫尔德尔斯解释说,他在一个集中营里干过,有个犹太犯人想用家藏珍宝买通
逃跑。莫尔德尔斯接下了珍宝,然后把那个犹太人放在第一批里送进了煤气室。他
违反命令,藏起了这件赃物。

    一个星期以后,文策尔就凭莫尔德尔斯的一张照片,准备好了护照。他并没伪
造。他用不着伪造。

    护照管理处的手续是简单的。申请人来到第一科,交出所有证明身分的证件,
填好表格。申请人留下证件备查,就走了。第二科审查出生证、身分证,驾驶执照
等等,看有无伪造,并查对战争罪犯通缉名单。如申请得到许可,就把一切证件随
同该部门主管人签署的认可单转到第三科。第三科收到第二科认可的通知后,从存
放空白护照的保险柜中取出护照,如式填写,贴上申请人的照片,等一星期后申请
人亲来领取护照时发给他就完事了。

    文策尔设法让自己调到了第三科。很简单,他先用假名给莫尔德尔斯填了份申
请表,填写了一张应由第二科主管人签发的有“申请已获许可”字样的单子,然后
伪造了那位英国官员的签字。

    他来到第二科,拿起等待转送的十九份申请表和许可通知单,把莫尔德尔斯的
申请表和许可通知单偷偷塞进去,然后把这一叠文件送给约翰斯顿少校,约翰斯顿
核对一遍,见有二十份许可通知单,便走到保险柜前,取出二十份空白护照,递给
文策尔。文策尔及时填好护照,盖上官印,然后把那十九份发给等着领护照的十九
个欢欢喜喜的申请人,第二十份则落到他自己的口袋里。送进档案柜的是二十份申
请表,和发出去的二十份护照正好对口。

    那天晚上他把那份新护照交给莫尔德尔斯,收下钻石项链。他找到了他的新买
卖。

     一九四九年五月西德建立了,护照管理处移交给汉诺威州首府的下萨克森州政
府。文策尔还留在那里,他不再有主顾上门了,他也不需要什么主顾。每个星期,
文策尔带着从一家照相馆的照相师那里买来的一张随便什么人的正面照片,仔细地
填好一份申请表,贴上照片,伪造了一张有第二科负责人(现在是一个德国人)签
名的许可通知单,然后捧着一大叠申请表和许可通知单去找第三科负责人。只要数
目相符,他就替换到手一叠空白护照。除一份以外的全部护照都送到了申请人手里,
最后一份空白护照却落进了他的腰包。除此以外,他需要的就是官印了.如果去偷
那会引起怀疑。他把官印拿回来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他就有了下萨克森州政府
护照管理处官印的模子了。

    六十个星期内他弄到手六十张空白护照.他辞职不干了,羞人答答地接受了上
司对这名雇员仔细谨慎的工作提出的表扬,离开了汉诺威,在安特卫普卖掉了钻石
项链。在当时只要有金子和美元就能以大大低于市价的价钱买到一切东西的日子里,
他到奥斯纳布吕克开了一家挺不错的小小的印刷厂。

    如果莫尔德尔斯嘴巴严密,文策尔决不至于卷进敖德萨去的。但莫尔德尔斯一
到马德里,就同朋友们大吹特吹,说他有个门路,可以用假名搞到真的西德护照,
而且有求必应。    一九五零年将近年底时,有个“朋友”跑来找文策尔,这人在
奥斯纳布吕克刚干上印刷商这一行。文策尔除了同意之外尉无他法。从此以后,无
论什么时候,敖德萨的人碰上麻烦,文策尔就给他弄份新护照。

    手续是十分安全的,文策尔需要的全部东西不过是此人的一张照片和他的年龄。
他保存了一份当年就已在汉诺威归了档的那些填写齐全的申请表的副本。他取出一
份空白护照,从一九四九年以来就填好的那些申请表里挑上一份,把有关个人细目
照填在护照上。姓名通常是很普通的,出生地点通常是在当时铁幕后面很远的地方,
那地方没人会去查对,出生年月同党卫军申请人的真实年龄大致相当,然后他在护
照上盖上下萨克森的官印。领护照的人在领受的时候要在新护照上亲笔签下他的新
姓名。

    更换护照也容易。五年之后,在逃的党卫军成员只要到除下萨克森以外的任何
州首府去申请更换,举例说,巴伐利亚的职员就会向汉诺威查对:“一九五零年你
们发过一份某某号码的护照给一个名叫瓦尔特·舒曼的人,出生地点如此如此,出
生年月这般这般吗?”汉诺威的另一个职员会查对案卷中的记载,答道:  “是啊。”
既然他的汉诺威同事保证原护照是真的,巴伐利亚的职员便换发了一份盖上巴伐利
亚官印的新护照。

    只要汉诺威申请表上的面孔不同慕尼黑交验的护照上的面孔对照,那就出不了
问题,而对照面孔的事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职员们凭的是表格填得对头,许可通
知单对头,护照号码对头,而不是面孔。

    只有在一九五五年以后,汉诺威原先签发护照的时间已超过了五年以上,持有
文策尔护照的人才有必要即时申请更换。一旦护照到手,被通缉的党卫军成员便能
获得新的驾驶执照、社会保险卡、银行户头、信贷卡,一句话,就是获得了一个全
新的身分。

    到一九六四年春天,文策尔已经从他储藏的六十份原件中供应了别人四十二份
护照。

    然而这个狡猾的矮个子采取了预防措施。他想到敖德萨的人有朝一日或许会要
杀人灭口,所以他保留了一份记录。

    他从不知道他的主顾的真名实姓,用新的姓名搞假护照,用不着知道这个,主
要是不留痕迹。于是他把送来的每张照片都翻印了一张,把原件贴在送回去的护照
上,手里留下拷贝。他把每个照片拷贝粘在一张图画纸上,旁边用打字机打上新的
姓名、住址(德国人的护照上必须写明住址)和新护照的号码。

    这些图画纸保存在一个卷夹里,这宗档案是他的人寿保

    险。他家里存一份,还有一份副本放在苏黎世一个律师那里。

    倘若他的生命受到敖德萨的威胁,他就会告诉他们档案的事,并且警告他们,
如果他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苏黎世的律师就会把副本送给德国当局。

    西德人有了照片,很快就会拿它同在逃纳粹分子照片陈列室里的照片相对照。
而光凭护照号码,与十六个州首府迅速查对,就能查出持有护照的人的住址,不用
一个星期就查清了。这个计谋既简单又安全,足以保证克劳斯,文策尔的生命和健
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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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9-2005 18: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还有一个因素促使麦肯逊转而采取对窗射击的办法。旅馆对面是一个未完
工的建筑物,房架和地板已安装好,有一个粗糙的水泥楼梯通上三楼和四楼。他可
以等待,密勒不会外出。他特意走回到他的车子跟前,猎枪是锁在后箱里的。

    当培耶挨了一拳时,他完全吓呆了。酒醉使他反应迟钝,根本来不及躲避。密
勒假装在找他的威士忌酒瓶,打开了衣柜门,取出了他的一条备用领带,另外他就
只剩下脖子上的那一条了。他也把它解了下来。

    十年前他在陆军训练营的操场上跟他那些新兵伙伴们学过拳击,可是他从没有
机会使用过,所以不那么清楚他的拳头究竟有多大力量。培耶坐在椅子里嘟囔着
“当年的好日子,了不起的旧时光……”的时候,他那个肥大的脖颈从背后望过去
简直象一座肉山,所以他就使尽力气揍下去。

    这一拳甚至还算不上什么狠拳,因为密勒的手劲儿很软,没有经过磨练,而培
耶的脖子却又满是脂肪。但是这也够了。那个敖德萨联系人这下才头脑清醒过来,
他的两只手腕已被紧紧地捆在木椅的扶手上。

    “怎么回事?”他含糊地嗥叫着,一面摇晃着脑袋,想驱除那片混沌的感觉。
他的领带被扯了下来,用它把他的左脚脖子捆紧在椅子脚上,捆右脚脖子的则是电
话线。

    他抬起眼睛缓缓地望着密勒,那只小圆眼睛开始流露出有所领悟的意思。象培
耶这一类的人,心里都永远潜伏着某种恐怖感的。

    “你没法把我从这里弄走,”他说,  “你休想把我弄到特拉维夫去。你搞不
出什么名堂的。我从没有碰过你们的人——”

    密勒没有让他说下去,他用一双卷紧的短袜塞进他的嘴里,又用他慈爱的母亲
送给他的一条毛线围巾裹住了他的脸。他的眼睛在围巾里发出惨然的目光。

    密勒拖来房间里的另一把椅子,把它翻转过来,跨坐在上面,他的脸距离他的
俘虏才两叹远。

    “听着,你这肥猪。首先一点,我不是一个以色列间谍。其次你也不用去别的
地方,你就呆在这儿交代。明白吗?”

    法朗士·培耶不作声,只是隔着围巾瞪着眼睛。他的眼睛不再闪烁出快乐的光
辉,它们满布红丝,就象森林里一只发怒的熊的眼睛。

    “我需要的,我在今天天亮前要拿到手的,就是那个给敖德萨造假护照的人的
姓名和地址。”

    密勒环顾周围,眼光落在床头几上的台灯上。他取下墙上的插销,把它拿了过
来。

    “现在,培耶——我不管你是不是叫别的什么——我要把你嘴里的东西拿下来,
你就开始交代。假如你要嚷嚷,我就用这个狠揍你的脑袋。我可不管你的脑袋碎不
碎,懂了吗?”

    密勒说的不是真话。他从来没有杀过人,现在也不想动手杀人。

    慢慢地他解开了围巾,从培耶的嘴里取出了卷着的袜子,右手拿着那盏灯,高
高举起在那个胖子的头顶上。

    “你这杂种,”培耶低声说,“你是一个奸细。你休想从我这儿搞到什么东西。”

    他话还没说完,袜子就又塞进了他的鼓起的两颊,围巾重新围上了。

    “不说?”密勒说,“咱们走着瞧吧。我要从你的手指开始,看你好受不好受。”

    他把培耶右手的小指和无名指向后折过去,直到它们几乎垂直起来。培耶在椅
子里翻腾,几乎把椅子要搞倒了。密勒把椅子扶正,然后逐渐减轻对手指的压力。

    他重新把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我要把你两只手的手指头全都扳断,培耶。”
他低声说,“然后,我把台灯的灯泡卸掉,通上电,把你那玩意儿插在灯座里。”

    培耶闭上眼睛,脸上汗水直往下淌。  “不,别用电。

    不,别用电。别搞那儿。”他咕哝着说。

    “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对不对?”密勒说。他的嘴离开培耶的耳朵只有几寸。

    培耶闭上眼睛,低声呻吟。他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二十年前,他曾经在巴黎法
莱斯纳监狱的地窖里参与刑讯外号“白兔”的那个空军联队长依奥—汤默斯,把他
搞得奄奄一息,成了残废。他很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不过没有尝过受刑的滋味。  ”

    “说啊,”密勒低声说,  “那个造假护照的,他的姓名和地址。”

    培耶慢慢地摇摇头。  “我不能说,”他低声说,  “他们会杀死我的。”

    密勒又给他嘴里塞进东西。他拿起培耶的小指,闭上眼睛,猛然一折,骨头在
关节处啪地折断了。培耶在椅子里喘着,开始呕吐了。

    密勒赶快把他嘴里的东西抽掉,免得憋死了他。胖子的头向前一倒,那顿花了
不少钱的晚餐,外加两瓶白酒和几杯双料威士忌全都吐了出来,从胸口一直流到膝
部。

    “说啊,”密勒说,“你还有九个指头可断呐。”

    培耶信以为真,眼睛闭上了。  “文策尔。”他说。

    “谁?”

    “文策尔,克劳斯。文策尔。他制造护照。”

    “他是一个职业伪造者吗?”

    “他是一个印刷商。”

    “在哪儿?哪个城市?”

    “他们会害了我的啊……”

    “你不说,我就宰了你。哪个城市?”

    “奥斯纳布吕克。”培耶低声说。

    密勒在培耶的嘴里又塞上了东西,思索着。克劳斯·文策尔,奥斯纳布吕克的
一个印刷商。他拿起他的手提包,里面装着所罗门·陶伯的日记和各种地图,他取
出了一份德国的交通图。

    奥斯纳布吕克远在北莱茵一威斯特法伦以北,要经过曼海姆、法兰克福、多特
蒙德和明斯特。汽车要走四或五个小时,要看道路的条件。现在已经是二月二十一
日清晨快三点钟了。

    在马路对面,麦肯逊躲在一幢未完工的建筑物三楼一个隐蔽处,冷得直哆嗦。
三楼正面的那个房间里的灯光依旧照在马路上。他的眼睛老在亮着灯的窗子和旅馆
大门之间转来转去。他想,只要培耶出来就好了,他就能够单独把密勒干掉。或者
密勒出来也行,他就能够在远处街头上千掉他。假如有人要呼吸新鲜空气而打开窗
子……他又哆嗦起来,紧紧地抱住了“来明顿·300 ”重型来福枪。在三十码的距
离内使用这样一支枪是不成问题的。麦肯逊能够等待;他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在房间里,密勒在收拾他的东西。他需要培耶至少安静地呆上六个小时。说不
定这个家伙由于吓昏了头会向他的上级发出警告,说他已经泄露了造假证件的人的
机密。但是密勒顾不上这些了。

    他用最后几分钟紧了紧捆带和培耶嘴里的东西,让他动弹不了也出不了声,接
着又把椅子放倒,这样那胖子就不能用猛然滚倒椅子发出响声的办法来报警。电话
线是早已经割断的了。他最后环视了一下房间,锁.上门就走了。

    他快要踏上楼梯口的时候,忽然起了一个念头:那个值夜的看门人也许已看到
他们两个人是一起上楼的,那他只看见一个人下楼来付了账离店而去,他会有什么
想法呢?密勒于是转身朝旅馆的后部走去。在走廊末端的一个窗子外面有座太平梯,
他便偷偷打开插销,踏上了太平梯。几秒钟之后,他到了后院,汽车库就在那里。
后门开处就是旅馆后面的一条小道。

    两分钟后,他大踏步地朝三哩外他停放他的“美洲虎”

    的地方走去,那儿距离培耶的屋子有半哩路。酒的力量再加上一夜的折腾使他
感到极端的疲乏,他十分需要睡觉,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在警号升起以前就找到文策
尔。

    当他爬进“美洲虎”的时候,已是清晨四点钟了,过了半个小时,他才驶上北
去海尔布隆和曼海姆的高速公路。

    他刚走开,那时候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培耶便开始拚命想挣脱捆绑。他使劲伸
出脑袋,想隔着袜子和围巾,用牙齿去咬断把他的手腕缚在椅子上的结头。可是他
太胖,没法把头弯得很低,嘴里塞的袜子又迫使他的牙齿上下分开。

    他使劲拉扯脚脖子上的捆带,但怎么也挣不脱。最后,他决定不顾他那断了的
肿胀的小指头给他带来的痛苦,先把那只手腕挣开。

    当他这个打算仍归失败时,他注意到倒在地板上的那座台灯。灯泡还在上面,
如果把灯泡压碎,就有足够的玻璃碎片来割断一根领带了。

    他足足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那翻倒在地的椅子=点一点地摆弄过去,压
碎了灯泡。

    用一片碎玻璃去割开手腕上的捆缚,听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那需要花上
几个小时才能割断一股布条。培耶的手腕汗水淋漓,弄湿了领带,使它更紧地绑在
他肥肥的手腕上。直到早上七点阳光开始洒落在屋顶上时,缚住他左手腕的第一股
布条才在一块碎玻璃的磨擦下裂了开来。快近八点时,他的左手腕才得到解脱。

    那时候,密勒的“美洲虎”正沿着科隆的环形车道向城东飞驰,再走百来哩,
奥斯纳布吕克就在望了。天开始下雨了,一阵阵可恶的雨雪扫过滑溜的高速公路,
挡风玻璃上的揩拭器起了催眠作用,几乎使他睡着了。

    他把车子减低到每小时八十哩的平稳行驶速度,以免滑出大路冲到两旁的泥地
里去。

    一旦左手可以自由活动,培耶不用多会儿就拿掉了塞在他嘴里的东西,接着躺
了几分钟,大口地吸着空气。房间里的气味是够难闻的,汗水、恐惧、吐出来的东
西和威士忌全都混合在一起。他解开了他右手腕上的结子,那断了的手指头一阵剧
痛传到他的胳臂上使他不禁缩成一团。然后他解开了他的双脚。

    他首先想到的是从门里出去,但是门锁上了。他挪着两只由于紧紧捆绑而早已
失去知觉的脚,去试了试电话。最后他摇摇摆摆地走到窗边,扯开了窗帘,使劲往
里一拉开了窗。

    躲在路对面一个隐蔽处随时准备射击的麦肯逊,看见密勒房间里的窗帘拉开时,
正阳得哪怕寒冷彻骨也几乎要睡着了。他赶快把来明顿瞄准好,等到纱窗帘后面的
那个人猛然朝里拉开窗子时,他就朝那人的脸部开了火。

    子弹打进培耶喉咙的底部,在他的笨重的身体向后摔倒在地板上以前他就死掉
了。来福枪的一声炸响在一刹那间可能被误认为一辆汽车由于点火过早而发生的爆
裂声,但这种错觉不会拖长多久。麦肯逊也知道,即便是在早晨,也过不多久就会
有人来侦察的。

    他没等朝路那边的房间再看一眼,就离开了三楼,奔下建筑物的混凝土梯级。
他取道后院,利用那儿的两台水泥搅合机和一堆碎石子作掩护,匆匆走了。他在开
枪后六十秒钟内就找到了他的汽车,他把枪藏在车里,开走了。

    当他坐在驾驶盘前插进点火钥匙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并不是那么对头的了。
他怀疑他犯了错误。狼人命令他去刺杀的那个人是又高又瘦的,而在窗口的那个人
在他的直接印象里却是一个胖子。跟昨晚上他所见到的事情一对照,他确定他击中
的准是培耶。    这个问题不算太严重。密勒一见培耶死在地毯上,就一定会尽快
地拚命逃跑,他会去找他停在三哩外的“美洲虎”

    的。于是麦肯逊把“梅西迪斯”掉头开向他上次见到“美洲虎" 的地方去。但
他发现,在那条清静的住宅区街道上,昨晚上在那辆“奥拜尔”和“本斯”卡车之
间原来停着“美洲虎”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这时他才真正发急了。

    假如麦肯逊是个很容易就乱了方寸的人,那他就不会成为敖德萨的头号刽子手
了。他以前碰到过的紧张局面可太多了。他坐在驾驶盘前考虑了几分钟,估计密勒
现在已经跑出好几百哩,便决定了自己的对策。

    既然密勒没有干掉培耶就走了——他这样推断说——那只能是因为他从他那里
一无所得,或有所收获。如属前一种情况,那就平安无事了;他可以以后再去收拾
密勒,不必着急。如果密勒从培耶那里得到了什么东西,那就只能是某种情报。究
竟密勒要搞的是什么情报,而培耶终于提供了的又是什么,那只有狼人一人才会知
道。因此,尽管他很怕狼人的火气,还是要打电话给他。

    他花了十分钟时间才找到一处公用电话。他经常带着满口袋一马克的零票,准
备打长途电话之用。

    当狼人在纽伦堡接到电话并听到消息时,他大发其火,就在电话里把他雇用的
杀人犯大骂了一通。过了几秒钟他才平静下来:  “你最好找到他,你这傻子,要
快。天知道他现在跑到什么地方去啦?”

    麦肯逊对他主子说,他需要知道培耶死前给密勒提供的是什么性质的情报。

    在电话线的另一头,狼人思索了一会儿。  “亲爱的上帝,”他吐了一口气说,
“伪造者。他得到了伪造者的名字。”

    “什么伪造者,长官?”麦肯逊问。

    狼人定了定神,  “我会跟那个人联系,给他发出警告。”

    他坚决地说,  “这就是密勒去的地方。”他给麦肯逊说了一个地址,  “你
他妈的快到奥斯纳布吕克去,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你会在那个地址,或者在市里的
某个地方找到密勒的。

    要是他不在屋里,你就到市里去找“美洲虎”。这一回你可别离开“美洲虎”。
那是他经常会回来的地方。”

    他砰地放下话筒,接着又拿起它要查号台。他得到了他要查的号码后,便拨了
一个奥斯纳布吕克的电话号码。

    在斯图加特,麦肯逊手里还拿着嗡嗡作响的话筒。他耸耸肩膀,放下话筒,回
到他的汽车里,准备迎接另一件“工作”所要求的一次漫长的、累人的行程。在驶
抵离奥斯纳布吕克约二十哩的地方停下时,四小时以来都没有睡觉的麦肯逊,自从
头天吃过晚饭以来,甚至还一直没有吃过东西呢。

    通宵警戒使他感到冻入骨髓,他多想喝杯滚热的咖啡和杜松子酒来驱驱寒啊。
他又钻进“梅西迪斯”,驶上通向威斯特法伦的公路,朝北开去。

Dreamer LV7

发表于 20-9-2005 18:33:37 | 显示全部楼层

<P>十五

    医生不太满意地看了看来客。密勒讨厌硬领和领带,平时尽可能避免使用它们,
他穿着一件白色尼龙高领绒衣,外罩一件圆领的套头黑色绒线衫,在这两件衣服外
面他还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衣。医生的表情明白地说明,探视病人时以穿上硬领打
上领带更为合适。

    “她的侄子?”他惊奇地重复说,  “奇怪,我不知道温德尔小姐有一个侄子。”

    “我相信我是她唯一活着的亲戚,”密勒说,  “这很明白,我要是知道我姑
姑病了,我早就来了。文策尔先生今天早晨才打电话通知我,要我来看望她的。”
“文策尔先生平常这个时候就会上这儿来的。”医生说。

    “我知道他被叫走了,”密勒温和地说,  “至少,今天早上他在电话上是这
么告诉我的。他说他几天之内不会回来,还要我替他来探望探望。”    “出门了?
多么离奇,多怪啊!”医生沉默了一会,踌躇不决,然后加了一句,  “请等一下。”

    密勒看见他从他们在那儿谈话的那个前厅转身出去,走进旁边的一个小房间。
从开着的门里,他听见医生在给文策尔家里打电话。

    “他真的出去了吗?……今天早上?……要几天吗?……

    噢,不,谢谢你,小姐,我只要证实一下他今天下午是不是不来了。”

    医生挂上话筒回到前厅,  “奇怪,”他咕噜说,  “温德尔小姐入院以后,
文策尔先生每天准时来到,真是最忠实不过的了。咳,假如他再想见她一面,那他
最好得快些。她情况很糟,你知道。”

    密勒装作忧郁的样子。“他在电话上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他扯谎说,  “可
怜的姑姑。”

    “你是她的亲戚,当然可以跟她一起呆一会儿。不过我必须警告你,她说话已
不太有条理了,因此我必须要求你说话尽量简单明白。请这儿走。”

    医生领着密勒走过几个通道,在一间卧室前站住了。这座房子过去显然是一座
私人的大住宅,后来改成医院的。

    “她就在这儿。”他说着,让密勒进去,在他身后关上了门。密勒听见他回去
的脚步声。

    房间里黑乎乎的,直到他的眼睛适应了从稍稍拉开的窗幕缝里透进来的冬天下
午的暗淡光线之后,他才看清了床上那个女人枯萎的模样。在她的头下和肩下垫着
几个枕头,她脸色苍白,而身上的睡衣却又颜色那么浅,以致整个人都跟床上的铺
盖混成一片了。她双目紧闭。密勒很少有希望从她那儿探听到失踪了的伪造证件者
的可能的去向。

    他低声叫道:  “温德尔小姐。”眼皮活动,张开了。

    她盯着他看,但眼睛里毫无表情,密勒怀疑她甚至根本没有看见他。她重新闭
上她的眼睛,开始断断续续地嘟哝作声。他俯近过去想听清从灰白嘴唇里吐出来的
混乱语句。

    那些语句没有什么意义。有几句是关于罗森海姆的,他知道那是巴伐利亚的一
个小村子,可能她是生在那里的。还有什么“全穿着白衣服,多漂亮,漂亮极了”,
然后还有些混乱的无意义的单字。

    密勒靠得更近些:“温德尔小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垂死的妇人继续嘟嚷着。密勒听到说的是“……每人都带着一本祈祷书和一束
花,……全都是白色的,多么纯洁。”

    密勒皱起眉头捉摸了半天才搞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在昏乱中,她是在回忆她第
一次领圣餐的仪式。象他自己一样,她曾经是一个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
</P><P>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温德尔小姐?”他重复说,心里不存什么希望了。她再
次睁开眼睛,盯着他,望着围在他颈上的白色宽带,胸前黑糊糊的一片和黑色的外
套。使他吃惊的是她又闭上了眼睛,而她的扁平的身躯却抽搐起来了。密勒着急了,
他想还是把医生叫回来的好。两行眼泪从她闭着的眼睛里涌出,顺着羊皮纸似的面
颊滚落下来。

    她的一只手慢慢地在被子上摸向密勒俯近她时支在床上的手腕。她以惊人的力
量,或者简直是不顾死活地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在她十分清楚地说出“祝福我,神
父,我有罪孽”这几句话之前,密勒已认定她不可能告诉他关于克劳斯·文策尔的
任何事情,正打算挣脱出来动身走了。

    密勒愣了几秒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后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这才明
白那妇人在朦胧的光线中认错人了。

    他心里斗争了两分钟,决不定是就此离开她回到汉堡呢,还是冒一下灵魂进地
狱的危险,最后寻试一下通过伪造证件者的线索来追寻爱德华·罗施曼。

    他又俯向前去,  “我的孩子,我准备听你的忏悔。”

    于是她开始讲了,她用一种枯燥乏味的单调语言叙述了她的生命史。她的童年
时代是在巴伐利亚的.田野和森林里度过的,出生于一九一零年。她记得她的父亲
去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三年后一九一八年停战时才回来,对那些在柏林屈膝投
降的家伙满腔怒火,恨声不绝。

    她记得二十年代初期的政治动乱,记得在慕尼黑附近发动的未遂政变,当时有
一个名叫阿道夫·希特勒的街头煽动家率领了一群人企图推翻政府。她父亲后来和
他搞在一起,并且参加了他的党。当她二十三岁时,那个煽动家和他的党组成了德
国政府。然后是参加全德少女联盟的夏令营,给巴伐利亚地方长官当秘书,跟穿着
黑制服的漂亮的金发青年们跳舞,等等。

    不过她长大后很丑陋,又高又瘦头骨突出,马脸,唇上毛茸茸的。她那一头耗
子毛向后挽成一团,穿着深色的衣服,套着格格作响的鞋子。她到三十岁的时候知
道自己是没希望象村子里别的姑娘那样结婚成家了。一九三九年,这个愤懑不平、
满腔仇恨的女人被委任为一个叫做拉芬斯布吕克的集中营的女监长。

    她讲到那些遭她鞭打和棒击的人们,讲到她在勃兰登堡的那个集中营里大权在
手,任意肆虐的日子,眼泪从她两颊徐徐滚落下来。她的手指抓住密勒的手腕不放,
生怕他在她讲完之前就愤然离去。

    “那么在战争以后怎样呢?”他柔和地问道。

    流浪了好几年——被党卫军抛弃了,受到盟军的追捕,白天在厨房里当女佣人
洗碗碟,晚上住在救世军收容所里。

    一九五零年,她认识了文策尔,他当时住在奥斯纳布吕克一家旅馆里,正在物
色买幢房子。她那时是个女招待。那个矮小的中性男人买好了房子,便建议她来替
他管家。

    “就这些吗?”当她停下时密勒问。

    “是的,神父。”

    “我的孩子,你知道如果你没有忏悔你的全部罪孽,我就不能给你举行忏悔式。”

    “那是全部,神父。”

    密勒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么关于假护照的事呢?就是他替在逃的党卫军伪
造的那些东西?”

    她沉默了一会儿。他担心她已经失去知觉了。

    “你知道那个吗,神父?”

    “我知道。”

    “我没有造假护照。”她说。

    “但是你知情,知道克劳斯·文策尔干的事。”

    “是的。”这话是低声说的。

    “他现在已经走了,他跑掉了。”密勒说。

    “不,没跑。克劳斯不会跑掉,他不会离开我,他会回来。”

    “你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不知道,神父。”

    “真的吗?想想吧,我的孩子。他是被迫逃跑的。他会跑到什么地方去呢?”

    瘦削的脑袋在枕头上慢慢摇着,  “我不知道,神父。如果他们恐吓他,他就
要用档案。他对我说过他要。”

    密勒吃了一惊。他向下看这个女人,现在她的眼睛闭上了,好象睡着了。  
“什么档案,我的孩子?”

    他们又谈了五分钟。这时有人轻轻敲门,密勒松开女人的手,站起来要走。

    “神父……”声音是可怜的,恳求的。他转过脸来。她望着他,眼睛睁得很大,
“祝福我,神父。”

    音调是哀求的。密勒叹了口气,那是一个大罪。他希望有朝一日人们能够理解
他的苦衷。他举起右手划十字:“奉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饶恕你的罪过。”

    女人深沉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失去了知觉。

    在外边的甬道上,医生在等着。  “我觉得时间真够长的了。”他说。

    密勒点点头:“是啊,她睡了。”他说,看了门周围一眼。医生送他回到前厅。

    “你想她还可以活多久?”密勒问。

    “很难说。两天,可能三天,不会再多了。我很抱歉……

    “呃,是的,谢谢你让我去看她。”密勒说。医生替他开了前门。  “哦,还
有一件事,大夫。我们家里都是天主教徒,她求我请一个神父。临终的仪式,你知
道?”

    “是的,当然。”

    “你可以找一个吗?”

    “当然可以,”医生说,  “我以前不知道。我今天下午去找一个吧。谢谢你
告诉我,再见。" 当密勒开车回到西奥图·赫斯广场,把“美洲虎”停在离旅馆二
十码的地方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薄暮正在变成夜色了。他穿过马路朝他的房间走
去。在两层楼上面,麦肯逊注视着他的到来。他带着手提箱里的炸弹,下楼到过厅,
付了当夜的账,说他明天一清早就要离开,然后出来上了他的汽车。他把车开到一
个能够监视旅馆大门和“美洲虎”的地方,然后停下来继续等候。

    这个地段仍然闲人太多,使他不能到“美洲虎”上去干他的事,而且密勒随时
都可能从旅馆里出来。假如他在炸弹装上之前把车开走,麦肯逊就要在距离奥斯纳
布吕克几哩的空旷的公路上追上他,抢走文件包。假如密勒在旅馆里过夜,麦肯逊
就要在清晨周围没人的时候装上炸弹。

    密勒正在他的房间里绞尽脑汁回忆一个名字。

    那是一九六一年圣诞节前半个月,他坐在汉堡地方法院的记者席上,等侯一个
他感到兴趣的案子开审。他赶上了前一个案子的末尾。被告席上站着一个矮小的男
人,辩护律师在请求宽大处理,提出现在正是圣诞节前,而他的委托人有一个妻子
和五个孩子。

    密勒记起当他朝律师席望去的时候,看到了犯人的妻子的疲倦的、备受折磨的
脸。法官指出,刑期本来会判得更长一些,但由于辩护律师请求宽大,故判决这个
人十八个月徒刑。这时她在极端绝望中用双手蒙住她的脸,检察官曾称犯人为汉堡
最善于撬开保险柜的窃贼之一。

    两星期后,密勒在离雷柏大街不到两百码的一个酒吧间里跟他的几个黑社会的
熟人喝酒庆祝圣诞节。他那天刚拿到一笔稿费,所以腰包里钱不少。有一个女人在
屋子的另一头擦地板。他认得两星期前被判刑的窃贼的妻子那张充满烦恼的脸,出
于一时的慷慨(这他在第二天早晨就后悔了),他把一张一百马克的钞票塞到她的
围裙口袋里,然后走了。

    一月间,他收到一封从汉堡监狱寄来的信,信写得不很通顺。一定是那个女人
向酒吧间侍者打听了他的名字并告诉了她的丈夫。这封信是寄到他有时发表文章的
一家杂志社去的,他们把信转给了他。

    亲爱的密勒先生:我的妻子写信告我你在圣诞节前做了的串。我从没见过你,
不知道你为什么做了这事,但我要非常感激你。你是一个真正的好人。那笔钱帮助
玛迟和孩子们过了一个极好的圣诞节和新年。要有机会让我能回报你的话,通知我
一声就得了。

    尊敬你的……

    但在姓的末尾是个什么名字呢?库柏尔,就是他,维克多·库柏尔。但愿他没
把自己再搞到监狱里去。密勒拿出记有他相熟的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的小本来,把
旅馆的电话机拉到自己的膝头上,开始绐汉堡黑社会的朋友们打电话。

    他在七点半找到了库柏尔。由于那天是星期五晚上,他正和一帮朋友在一个酒
吧间里,密勒可以听到那里自动留声机的声音,它正在放送硬壳虫音乐队的《我要
握你的手》。

    那年冬天成天放送这首曲子,听得他几乎要发狂了。

    他稍微提示了一下,库柏尔就记起他来了,记起了两年前他对玛达的馈赠。显
然库柏尔已经灌了点酒。

    “非常谢谢你的好意,密勒先生,做了大好事。”

    “听着,你从监狱写信给我说,要有机会让你能为我做点什么,你就会去做。
记得吗?”

    库柏尔的声音是谨慎的;  “是的,我记得。”

    “好,我需要一点帮助,不很多。你能帮忙吗?”密勒问。

    在汉堡的这个人更谨慎了:“我手头没多少钱,密勒先生。”

    “我不要借钱,”密勒说,“我要为一件工作付给你钱。一件小事。”

    库柏尔的声音听来大大松了一口气;  “哦,我明白了,是的,当然。你在哪
里?”

    密勒把要求告诉了他:“立即去汉堡车站,赶上第一列开往奥斯纳布吕克的火
车,我在车站接你。还有件事:随身带上你干活的工具。”

    “呃,你听,密勒先生,我不在我的地段以外做案。我不熟悉奥斯纳布吕克。”

    密勒用汉堡俚语说话了:“是件马到成功的事,库柏尔。空房子,主人走了,
里面货不少。我侦察过,没问题。

    你可以回汉堡吃早饭,满载而归,没人查问你。那个人要一个星期以后才回来,
你可以在他回来之前把东西脱手,这里的警察会以为是本地的人做的事。”

    “我的车费怎么办?”库柏尔问。

    “你到这里以后我就给你。九点有一趟从汉堡开出的车,你还有一个小时,动
身吧。”

    库柏尔深深叹了口气,  “好吧,我乘那趟车来。”

    密勒挂上电话,告诉旅馆电话总机的接线员在十一点叫醒他,就睡去了。

    外面,麦肯逊继续在独自守夜。他决定,如果密勒不出现,他就在半夜上“美
洲虎”去动手.但是密勒在十一点一刻走出了旅馆,穿过广场,进了火车站。麦肯
逊吃了一惊。他从“梅西迪斯”里爬出来,到车站大厅去查看了一遍。密勒在月台
上等车。

    “这个站台下一趟是什么车了”麦肯逊问一个搬运工人。

    “十一点三十三分开往明斯特的车。”搬运工人说。

    麦肯逊弄不明白为什么密勒自己有汽车却要去坐火车。

    他迷惑不解地回到他的“梅西迪斯”,继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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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er LV7

发表于 20-9-2005 18:28:58 | 显示全部楼层

就是这个人,星期五那天早晨八点半钟,正静静地坐在早餐桌旁大嚼其烤面包
和果酱,呷着咖啡,一面随便瞄着《奥斯纳布吕克报》的第一版。这时电话铃响了。
电话线那一头的声音先是专横的,然后是抚慰性的。

    “绝不是你和我们之间有什么麻烦,”狼人安慰他说,“都是这个该死的记者。
我们得到消息,他正上你这儿来找信。这一点没有关系,我们有一个人跟着他,不
出今天整个事情都会就范的。可十分钟以内你一定得离开那里。眼下我希望你办的
是……”

    三十秒钟以后,慌张不堪的克劳斯·文策尔收拾好一个提包,犹豫不决地朝藏
档案的保险柜方向扫了一眼,最后决定不必带了。他向大为吃惊的女佣人巴巴拉解
释说,今天上午他不上印刷厂去了,因为他已决定到奥地利的阿尔卑斯山去短期度
假,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没有比这更有益于增强身体的了。

    巴巴拉不胜惊讶地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文策尔的“加狄特”牌汽车沿着车
道迅速后退,拐上房子前面的住宅区马路去。九点过十分,他已经到了城西四哩交
叉路口的天桥,公路从这里开始爬高,接上高速公路。当“加狄特”冲上斜坡驶向
快车道一边时,一辆黑色的“美洲虎”正从另一边开下来,朝奥斯纳布吕克驶去。

    密勒在城市西口的沙尔广场找到一个加油站。他把车子停在加油泵旁边,从车
里疲倦地爬出来。他觉得肌肉疼痛,脖子上好象上了一道紧箍,头天晚上喝的酒在
嘴里留下一股象是鹦鹉屎的味儿,“给它加上油,好小伙子,”他告诉加油站的人
说,“你们这儿有公用电话吗?”

    “在那边拐角上。”男孩子说。

    半道—上,密勒看到有一架咖啡出售机,他弄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带到电话
亭里。他翻了一下奥斯纳布吕克的电话簿。有几个文策尔,但只有一个克劳斯。这
个名下有两个号码,第一个后面有“印刷商”字样,第二个克劳斯·文策尔后面有
“公馆”的缩写字。时间是九点二十,正是上班的时间。他把电话挂到印刷厂。

    答话的人显然是领班。  “对不起,他还没来,”那声音说,  “平常他准九
点来。肯定一会儿他就到,过半点钟再来电话吧。”

    密勒向他道了谢,想挂电话到家里。最好不打,如果文策尔在家,密勒想亲自
去见他。他记下地址,离开了电话亭。

    “威斯特贝格在哪儿?”他一面问那个管加油泵的人,一面付了汽油钱,发现
口袋里只剩下五百个马克了。

    那个男孩子冲着马路北面点点头:“那就是。城外漂亮的地方,阔佬们都住那
儿。”

    密勒又买了份城市地图,找出他要去的那条街。才有十分钟的路程。

    房子显然是阔气的,整个区域都让人感到是富裕的自由职业者居住的舒适环境。
他把“美洲虎”停在车道的尽头,向大门走去。

    应门的少女十八九岁,人挺漂亮。她朝他愉快地微笑着.“早上好。我是来看
文策尔先生的。—”他告诉她。

    “哟,他走啦,先生。你来晚了二十来分钟……

    密勒心定了。无疑文策尔正在去印刷厂的路上,有什么把他在半路耽误了。

    “哦,多可惜。原来我希望在他上班前见到他的。”他说。

    “他没上班,先生。今儿早上没去,他度假去啦。”姑娘殷勤地答道。

    密勒克制住一种正在增长的慌乱感觉。  “度假?这个季节里去度假可真怪。
再说,”——他很快编造起来——“我们约好今天早上见面的。他特地请我上这儿
来的。”

    “啊呀,真丢人,”姑娘说,显然感到很不高兴,  “他走得很仓促。他在书
房接到一个电话,就跑下楼。他说,“巴巴拉,”——那是我的名字——“巴巴拉,
我要到奥地利去度假,就一个礼拜。”他说。得,我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度假的计划。
他告诉我,让打电话告诉工厂,说他一礼拜不上厂子。后来他就走啦。这一点儿也
不象文策尔先生干的事。他平常总是那么文文静静的。”

    在密勒心里,希望开始破灭。  “他说他上哪儿了吗?”

    他问道。

    “没有,一点儿也没说。就说是上奥地利的阿尔卑斯山。”

    “没留下新地址吗?有办法跟他联系吗?”

    “没有,怪就怪在这儿。我是说,印刷厂怎么办呢?你来之前,我刚给他们挂
了电话。他们非常惊奇,所有的定货都等着交活呢。”

    密勒很快地估摸了一下:文策尔比他早动身半小时,一小时八十哩,他已经跑
了四十哩。密勒可以跑一百哩,一小时多出二十哩。那就意味着要两个小时他才能
追上文策尔的汽车。时间太长了,两小时之内文策尔哪儿都去得了。况且,也没有
迹象他是直朝南往奥地利去的。

    “那么请问,我能跟文策尔太太谈谈吗?”他问道。

    巴巴拉哧哧地笑了,调皮地看着他。  “这儿没什么文策尔太太,”她说,  
“这么说你是不认识文策尔先生啊?”

    “不认识,我从没见过他。”

    “啊呀,他不是那种结婚的人,真的呀。我是说人挺不错,可就是对女人真的
不感兴趣。你可懂我的意思?”

    “这么说,他是一个人在这儿住?”

    “嗯,不算我。我是说,我也住这儿,相当安全,从那个观点说。”她哧哧地
笑了。

    “这么回事。谢谢你。”密勒说,转身走了。

    “欢迎你来啊。”姑娘说,目送着他沿车道走去,爬进那辆早已引起她注意的
“美洲虎”。文策尔先生已经走了,要是在她主人回来以前能有办法请个漂亮的小
伙子晚上来家里过夜倒不错。她看着“美洲虎”发出一阵排气的吼声疾驶而去,她
为她的遐想长叹一声,掩上了门。

    他感到疲倦向他袭来,刚刚发生的,对他来说也是最后的一次挫折更加重了这
种疲倦感。他猜测准是培耶挣脱了捆绑后就用斯图加特旅馆的电话告诉文策尔,警
告他快走。他已经如此接近他的目的物,只差十五分钟,几乎就可到手了。现在他
只觉得需要睡眠。

    他驶过古老城市的中世纪城墙,按照地图驶到西奥图.赫斯广场,把“美洲虎”
停在火车站前面,走过广场来到霍亨索伦旅馆。

    他是幸运的,正好有一个房间空着,于是他走上楼,脱了衣服,躺在床上。他
思想深处还有个什么疙瘩,有个什么要领伸还没有抓住,问题的某个细节他还没有
找到解答。当十点半他沉入睡乡的时候,问题仍未得到解决。

    麦肯逊一点半赶到奥斯纳布吕克市中心。在进城的路上他查看了威斯特贝格的
房子,但那里没有“美洲虎”的影子。他想到那里去以前先给狼人打个电话,怕万
一还有什么消息。

    事有凑巧,奥斯纳布吕克的邮局就在西奥图·赫斯广场侧面的一边。中心火车
站占了广场整个一角和一边,霍亨索伦旅馆占了第三边。麦肯逊把车停在邮局旁边
的时候,咧开嘴笑了,他找来找去的“美洲虎”原来就在车站前面。

    狼人情绪很好。  “一切顺利,暂时不用担心啦,”他告诉杀人者说,  “我
给伪造者去电话正是时候,他出城啦。刚才我又打电话到他屋里,答话的准是个女
佣人。她告诉我她主人刚走二十分钟,就有个年轻男人坐辆黑色赛车来找他。”

    “我也得到点消息,”麦肯逊说,  ““美洲虎”就停在我眼前的广场上,他
可能正在旅馆里睡大觉。就在这儿我能把他在旅馆房间里干掉,我用无声手枪。”

    “沉住气,别太性急,”狼人警告说,“我一直在考虑。我看,他在奥斯纳布
吕克城里出事是决不行的。女佣人见过他和他的车子,她大概会报告警察。那会让
人注意到我们的伪造者,他这人是耗子胆,我不能让他牵进去。女佣人出来见证,
就更惹得人疑心他。先是他接了个电话,后来他匆匆忙忙出门,不见啦,后来一个
年轻男人上门来找他,后来那男人在旅馆房间里挨了一枪。不行,不行……

    麦肯逊皱起了眉头,“你说的是,”他最后说,“我只好在他离开的时候干掉
他。”

    “他也许会再转悠几个钟头,找找伪造者的踪迹。他是找不到的。还有一件事,
密勒带着文件包吗?”

    “有,”麦肯逊说,  “昨儿晚上离开酒馆的时候他拿着它,回旅馆房间的时
候也拿着它。”

    “瞧,干嘛不锁在他车子的后箱里呢?干嘛不搁在旅馆房间里呢?因为这对他
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麦肯逊说。

    “主要是,”狼人说道,  “如今他见过我,知道我的姓名和住址。他知道培
耶和伪造者的关系。记者是有闻必录的。现在那个文件包就非常非常重要啦,即便
密勒送了命,皮包也不能落到警察手里。”

    “我懂你的意思啦。你也想要那皮包?”

    “要么拿到手,要么毁掉它。”来自纽伦堡的声音说。

    麦肯逊想了一会儿,  “我看两全齐美的办法是给汽车挂个炸弹,把炸弹连在
悬挂上,在高速公路上放高档跑车时有·个磕碰,它就会爆炸。”

    “好极啦,”狼人说道,  “皮包能毁掉吗?”

    “装上我说的那种炸弹,什么汽车、密勒、皮包,全炸他个稀巴烂,烧他个精
光。再说,开快车时这就象是出了事故。在场看到的人会说,油箱爆炸啦,多糟糕。”

    “你干得了?”狼人问。

    麦肯逊狞笑着。一个职业凶手是做梦都想着他车箱里的杀人家伙的,这包括一
磅左右塑料炸药和两根电雷管。

    “当然,”他咆哮说,  “没问题.不过给车装上得等天黑。”

    他住了嘴,从邮局窗子往外看,然后向话筒里喊了一声,  “等我给你回电话。”

    五分钟以后他回了个电话;  “真遗憾,我刚瞧见密勒,手里拿着文件包,上
了汽车,他开车走啦。我在旅馆查了,他在那儿登记了姓名,没错。他留下了旅行
包,所以还回来。

    别担心,我去做我的炸弹,今晚上把它挂上。”

    快一点时密勒醒了,感到精神振作,还有点扬扬得意。他在睡梦里想起了是什
么东西使他苦恼。他驱车回到文策尔家。

    女佣人显得很高兴看到他。“喂,你又来啦?”她微笑着。

    “我回家路过这儿,”密勒说,  “我想知道你在这儿帮忙有多久啦?”

    “哦,十个月左右吧。怎么啦?”

    “噢,既然文策尔先生不是那种结婚的人,你又这么年轻,你来之前谁照顾他
呢?”

    “哦,我知道你的意思啦。他有个女管家温德尔小姐。”

    “她现在哪儿?”

    “啊呀,在医院里,我怕她快死啦。胸上长癌,懂吧,可怕着呐。所以我说文
策尔先生那么匆匆忙忙就走了,简直是奇怪。他每天都去看她,他对她可忠实啦。
倒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过这个一一,你懂吧?而是因为她跟他在一块儿时问很长,
我想,自打一九五零年开始吧,他可看重她啦。他总是跟我说,  “温德尔小姐是
这么干的”等等之类。”

    “她在哪家医院?”密勒问。

    “眼下我忘啦。不,等等,电话簿子上有,我能找到。”

    两分钟以后她回来告诉他医院的名字,那是一家高级的私人疗养院,出城不远
就到。

    密勒在地图上找到去那里的路,下午三点刚过他就来到了那家私人医院。

    麦肯逊午后花了一段时间去买炸弹的配件。  “搞破坏的秘密是配备尽量简单,”
他的教员曾告诉他说,  “只用些随便在什么铺子里都能买到的东西。”

    他从五金店买了一个烙铁和一小块焊料,一卷黑色绝缘胶布:“一码细电线和
两把削刀,一根一尺长的钢锯条和一筒合成胶。他在一家电料行弄到一个九伏特的
固体电池,一个直径一时的小灯泡,两段能通过五安培电流的单股细塑料电线,每
段三码长,一红一蓝。他是个灵巧人,喜欢让正负两极电路的接头分得清清楚楚。
一家文具店卖给他五块大号橡皮擦。每块一寸宽,两寸长,四分之一寸厚。在一家
药房他买了两包避孕套,每包内有三个橡皮套。从一家高级杂货店里他弄到一罐上
等茶叶。这是二百五十克装的罐头,有很紧的盖子。作为一个熟练的工人,他是绝
不会让他的炸药受潮的,而茶叶罐头的盖子能隔绝空气,更不用说水气了。

    他带着买到的东西,在霍亨索伦旅馆开了一间俯瞰广场的房间,当他工作的时
候可以注意停车场。他确信密勒会要回到那里。

    在进旅馆之前,他从汽车后箱里拿出半磅塑料炸药,扁扁的一块象是孩子玩的
粘土,还拿了一根电雷管。

    他坐在窗前的桌旁,一边注意着广场,一边弄了壶又浓又黑的咖啡好喝了提神,
便开始工作。

    他做的是个简单的炸弹。首先他把茶叶倒在厕所里,空出罐头盒。他用剪电线
的大剪刀在罐头盒盖上戳个眼。他拿出那根九尺长的红皮电线,剪下十寸长的一段。

    他把这根短短的红皮电线的一端焊在电池的正极上,把长的蓝皮电线的一端焊
在负极上。为了确保两根电线不至彼此接触,他把两股电线分别沿电池两边拉紧,
用绝缘胶布把电线和电池缠紧固定。

    短的一根红皮电线另一端绕在雷管的接点上,另一段八叹长的红皮电线一端也
固定在同一接点上。

    他把电池和电线放在方形茶叶罐底部,把雷管深深插入塑料炸药,把炸药平平
地放到罐头中的电池上面,直到罐头挤满为止。

    一个模拟电路现在已经搞成了。一根电线从电池通到雷管,另一根从雷管通出
来,末端悬空吊着,从电池通出来的另一根末端也悬空吊着。但当这两根空吊着的
线头——一是八尺长的红皮电线,另一是蓝皮电线——彼此接触时,电路就接通了。
来自电池的电量将引爆雷管,发出尖厉的爆裂声。而当塑料炸药爆炸时,爆裂声将
消失在轰然巨响之中,其力量足以毁坏旅馆的两三间卧房。

    余下的部件就是触发装置。为此,他用手绢裹紧双手,用力弯曲钢锯条,使其
从中折断,这样使得到两根六时长的锯条,每根都在一端穿有平常为了将锯条装在
弓子上用的小圆孔,他把五块橡皮擦迭在一起成为一块厚橡皮,用它来隔开那分成
两半的锯条。他把锯条在大块橡皮的上下两端绑住,这样,两根六时长的锯条便彼
此平行地排在一起,相距一又四分之一时。其外形看上去颇有点象鳄鱼的嘴。由于
橡皮块是在锯条的一端,锯条便有四时的长度是悬空的。为了保证不让锯条悬空的
两端互相接触,麦肯逊将小灯泡放在张开的两钳之间,用一大滴合成胶把它固定在
适当的位置上。玻璃是不传电的。

    他快要完工了。他把引出在炸药罐头外的一红一蓝两根电线穿过罐头盖的小眼,
再把盖子盖上,用力压紧。他把一根电线的一端焊接在上面的锯条上,另一根电线
的另一端焊接在下面的锯条上。炸弹现在就算制成了。

    如果触发器被踩动了,或受到突然的压力,灯泡便会破碎,两根钢片便会碰在
一起,而从电池来的电路便会接通。

    最后还有一个保险装置。为了防止暴露在外面的两根钢锯条同时接触同一块金
属片(那也会接通电路),他把六个避孕套一个套一个地全部裹在触发器上,有了
这六层薄薄的但是绝缘的橡皮,就可以免除外部引爆的可能。那至少可以防止意外
的爆炸。

    他的炸弹完成了,他把它藏在衣柜下层,还有电线圈,大剪刀和剩下的粘胶布
也放在一起,这些都是他在密勒汽车上装炸弹时必须用的。然后他又要了些咖啡,
以便保持清醒,坐在窗前等着密勒回到广场中心的停车场来。

    他不知道密勒上什么地方去了,他也不在意。狼人已向他担保说,关于伪造者
的去向他是什么线索也搞不到的,既然如此,少管闲事。麦肯逊是个实干家,他只
管他自己的那份活儿,其他的该谁管就让谁去管。他准备耐心等待,他知道密勒早
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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