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出差,又有机会和我最爱的男人同床了。
这可不是我的一厢情愿,瞧,那个男人已经洗完澡,抱着他心爱的小枕头、小被子,摇摇摆摆地过来了。
“妈妈,爸爸不在,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儿子从小就在自己的房间独自睡觉,但他显然更喜欢有人陪伴,所以有了机会就不会放过。我当然欢迎,老公早已认命地禅让出了头把交椅,谁还能比得过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呢?
我最喜欢把鼻子埋在他毛扎扎的小头发里,使劲嗅他发出的甜蜜气息。我曾对老公说儿子身上有很好闻的小肉味。(大概就像白骨精闻到的唐僧肉的味道吧。)老公撇嘴,不屑地说他只闻到过臊味。唉,男人啊!不过,我相信妈妈们都能闻出自己孩子独特的味道。
讲故事、唱歌、背诗词、说闲话,儿子兴奋了好久终于睡着了。我一遍遍亲吻他柔嫩的小身子,那凝脂般的肌肤,藕节样的肢体,毛茸茸的小脑袋……他睡着时是那么宁静平和,那么娇小柔弱,我小心翼翼地轻轻搂着他,不敢惊醒他的甜梦。
和儿子睡觉不是件轻松的事,他很不老实,象个碾子一样,一晚上能把这张king size的大床碾个遍。我不得不被迫一再迁徙。每次醒来,我都会久久地望着他熟睡的小脸,长长的微微颤动的睫毛,小巧的圆润挺翘的鼻头,随着气息缓缓煽动的鼻翼……我要用极大的毅力克制自己,才不会把整晚的时间都用来亲吻他。每当夜阑人静,我睡不着,注视他托腮熟睡的可爱模样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他的出生。
这个儿子得来不易。
6年前,我在北京医院待产,本来已经饱餐战饭,铆足劲准备自己生。谁知监测仪上的胎心消失了,偏偏他又毫无动静,医生决定马上手术。那一刻我流泪了,无法想象如果功亏一篑会怎么样?我只能在心中反复地鼓励儿子,“宝贝,坚持住!你已经平安地度过了10个月,一定能闯过这一关!”
急诊剖腹产采用先局麻取孩子,再全麻取胎盘的方式。躺上手术台,护士利落地扎上点滴,绑上血压计,医生消毒铺单后,手术就开始了。剖腹产最要紧的是时间,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出孩子。所以,麻药针一打过,就开始动刀,药劲还没有开始作用呢,锋利的手术刀象针尖一样划开我的皮肤,我吃不住痛,不停地叫。一双大手抚住我的面颊,是麻醉师的手。到现在我都想不起麻醉师是男是女,那时候我全部的心思都给了儿子,但我永远忘不了那双手带给我的安慰,无比温暖的感觉。
局麻术是麻醉一层,切一层,我真切地感受着针尖和手术刀走过的路径,听着止血钳喀嚓喀嚓的咬合声,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躺着接受手术,而是站着主刀动手的人。闭着眼睛想象手术的过程,让我感觉超然物外,疼痛似乎都减轻了。我一直在祈祷,祈求所有的神明保佑我的孩子。祈求医生快一些,准一些,不要让我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
如果说先前的切割痛、牵拉痛都可忍受的话,那医生们大力按压腹部,要把孩子挤出来时,那种不是疼痛胜似疼痛的感觉,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了。本来我一直咬牙坚持,除了喊叫,全身是一动不动的。但那种仿佛有头大象坐上来要把我压死的感觉,击垮了我,我不由自主地蜷曲双腿要保护自己。
腹部的压力消失了,有双手按下了我的腿,我也努力配合着伸直双腿,但当压力再次降临时,本能又战胜了意志,腿又抬了起来。手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如果不能尽快将孩子取出来,他就会有生命危险。一左一右扶住我双臂的护士看向我,因为要保证血脉通畅,不能绑住我的胳膊,所以她们站在两侧,防止我因疼痛乱动,破坏静脉通道和血压计的畅通。我当然明白这两条通道的重要性,破坏了它们,陷入危险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最在意的孩子。我反手紧抓住手术台,用目光示意她们快去帮忙。两个人犹豫了一下,就跑上台帮忙按压我的双腿去了。
当最最无法忍受的压力降临时,我已经叫喊得声嘶力竭,但还是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双手没有乱动。一阵温热的洪水漫过腹部,我一瞬间竟以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了,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是羊水。腹部难耐的压力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一阵响亮的哭声,宣告儿子顺利降生!
我曾经无数次憧憬过这一刻。
多数孩子刚出生时皱皱巴巴象小老头一样难看,身上挂着白霜样的胎脂,滴着血和羊水。因为要求让母亲第一时间接触宝宝,所以我们把孩子接生出来后,胡乱抹一把,就会放到母亲怀里。曾有一位母亲被孩子可怕的样子吓了一跳,不敢抱放在胸口上的孩子,若不是护士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孩子可能就被摔死了。看着她我就想,到时候我一定会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绝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但我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时间紧迫,护士只远远地举着孩子让我看了一眼,还没给个正脸,给了个屁股,让我看清生的是个带把儿的。然后,麻醉师在耳边低语,告诉我要取胎盘了,准备全麻。随着氧气面罩盖住口鼻,我一下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走在一个非常巨大,无比洁白的旋转楼梯上,咯噔、咯噔……我走得很慢,楼梯也转得很慢,周围是我从没见过的白色,象个雪世界,却没有雪的晶莹,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圣洁的白。我抬头望向旋转楼梯的顶端,隐隐约约有2个蓝色的影子,我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上了天堂?嘴里也就问了出来“这是天堂吗?”声音遥远而突兀,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有人尖叫:“怎么让她醒了?”同时有人在说:“胎盘粘连。”我突然记起来自己是在做手术,旋转楼梯是眩晕造成的幻觉,蓝色的天使是戴蓝帽子的医生。
“我的孩子呢?”我问。“他很健康,是个儿子。”麻醉师回答,“我要再给你吃一粒药。”我张开嘴,一个小东西落在舌头上,我保证那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又酸又苦又涩还散发着怪味。那双温暖的大手再次回到我的面颊,我舒服地轻轻叹息,再次沉入无意识之中。
最终醒来时,好久都睁不开眼睛,剧烈的眩晕似乎要把我的眼球甩离眼眶,使我不得不一次次闭上眼睛,把它拉回来。我还有些期待能再次看到那圣洁的白色,但睁眼后看到的只有飞速旋转的肮脏的天花板。人已经走光了,我因为术中大出血还躺在手术室输血。400毫升血输了近2个小时。
所以,当我最终看到我的宝贝儿子的时候,已经是他出生后4个小时了。
后来,每想起那4个小时一次,我都更爱儿子一分,因为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是赚来的。
每次看着他,我都为自己创造了这么奇妙的小生命感到自豪,也为他能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而充满感激。我爱他胜过爱自己。
借着屋外的亮光,我再次亲吻他,闭起眼睛,用全身每一个细胞去感受他的存在。在他的耳边,又轻轻哼唱起那首为他唱过无数遍的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呀你就睡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