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咒》

哑魂 LV3
2005-11-13 · 845 阅读
一天,我走到驿站。
外面倒着一块破败的,已被掀翻的上马石。
一层黝绿的苔,连接石块和木桩的纽带。
木桩上拴着一头关东驴,牙口很壮,静静的吃着身边的黄草。
里面已经半满,中间一团火,在门外的风中左右飘摇,一窜一窜射在周围人身上。
隔着火光,对面挂着一幅扭曲的人像,木然的汩动。
还有酒。
一种混合的酒:陕西汾酒,福建的糯米酒,广东荔枝酒,关外烧刀子,巴蜀竹叶青,绍兴黄酒,东瀛清酒,西洋白兰地,罗刹伏尔加……
黑色的头壶端闪动,汩的一声,壶就浅些,却似乎还是深不见底。
我挤进人丛,盘腿坐下。
在这样的避风所,一切都属于彼此。
屋顶的瓦,瓦下的墙,墙里的火,火旁的酒,酒的味道。
我也不例外。
一只海碗从火的另一端过来,后面跟着一只粗糙的,布满干裂纹路的手。我从出生开始就见过,它一直在我身边,而我却从未拥有过。
我接住碗,眼球却还钉在手上。
它缓缓消失在火中,变回扭曲的一团,木然的汩动。
一只小瓢飘过来,带着酒气,停在我的手上。
酒珠,一滴滴,从天到地,砸在碗底,水滴石穿。
碗里的酒,混浊的聚拢。
我想起大漠的沙丘,从来没有人能够理解任何变化;如果改变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的嘴唇靠近它的气息。
它勾引着我,我嗅着它,刺鼻流进我的身体。
唇懵懂着,接受着;口激荡着,清凉着;喉停顿着,尴尬着;胃麻木着,终结着。
碗汩汩的响,没有见底就又被装满,依旧原来的模样。
我望进眼里的深潭,我在它里面,它在我里面。
三个,六个,九个……层层重重叠叠……都是我。
身体前后迥异,寒与炎,阴阳二界,生死之间,我在何处?
………………………………………………………………………………………………………
晴空霹雳,我模糊的清醒,抬头回望门口。
一匹马,雪色的马,没有鞍镫,没有蹄铁,没有枷锁。
我攀援起身,径直向它。
翻身而上。
野性难驯,直立起来,人一般。
我呼啸着奔向无处,它跟随我,无声轰鸣的世界充满镁光。
盆地,平原,丘陵,高地,我们无处不在,却在无处。
连绵无颜的雾山,一片潜意识的森林。
一片黑。
我跌下来,挺进一丛尖刺,身体汩汩涌出一眼腐败的泉。
皮,肉,筋,骨,髓,死了。
瀑布倾泻,砸在一切上,无根之水,荡涤尘埃。
森林里闪出一条路,引领着我,我也跟随。
一邸小木屋,孤指苍穹,一柄匕首。
“有人在吗?”没有人回应。
“有人在吗?”没有人回应。
“有人在吗?”没有人回应。
“有……”只有淋漓的声响。
一只幽灵,一只野兽,抑或一只人。
门的一半开了。
野兽之瞳,人之形,幽灵之息,混合着浮现。
“能否让我借宿一晚?”没有人回应。
“这么大的雨,我全身都湿透了。”没有人回应。
“我的腿受了伤。”没有人回应。
“求求你……”只有淋漓的声响。
门的另一半开了。
截然两种世界。
门隔断两种世界,门外风雨与门内田园。
我蜷在一角,饮一碗热汤,黑影的布施,感觉胃的丰盈。
身体瑟瑟发抖,不知是雨的缘故还是汤的因由。
眼神瑟瑟发抖,开始觊觎庞然的其它。
一分一厘,移向深处,我愕然。
截然两种世界。
黑暗,红炽;冷漠,热烈;苍老,萌动;枯,荣。
两种。
一炉火,门一般隔断两种世界,孤立。
黑暗,冷漠,苍老,枯,不舍火丝毫,黑洞样纳。
红炽,热烈,萌动,荣,不得火点滴,白日般吐。
火有趋无返,返亦无趋,无物。
周身瑟缩,我爬向无物。
无物实在并不是无物。
热量,透皮入骨,驱逐寒气,人也畅快。
热,欲望。
我许就是那火,燃烧着,不兴旺,但茁壮。
星火亦可燎原。
我属于这雾山,这森林,这本应是一片火海。
红炽,热烈,萌动,荣。
这雾山,这森林,这片火海却骤然凝固,冻结。
等离子态,固态。
我成为固态的唯一,唯一的固态。
黑暗,冷漠,苍老,枯。
我看到,我听到,我嗅到,我尝到,我触到,我感到。
小腿,羊脂美玉,吹弹可破。
一席垂挂,一床丝绢,一面地毡。
一切沉浸赤的一切,之中一点白。
凛着寒气,压抑朱红,制肘滥欲,神圣不可欺。
泛着光晕,穿越漆黑,蔑视无欲,真实不能违。
我就是火,矛盾间挣扎,无归宿;摒弃中翕动,弱势,衰亡。
………………………………………………………………………………………………………
织机的笃笃,放大的记忆,空白。
渐次拾起思绪,蜷缩在无火的火炉旁。
示殁,男,花甲岁月。
魄箩,女,廿有余。
一对夫妻,主宰方圆万物。
“如何能回到人中?”我问示殁。
“走出这片林。”魄箩回答。
“如何走出这片林?”我问示殁。
“走到山脚下河。”魄箩回答。
“如何走到山脚下河?”我问示殁。
“示殁带你去。”魄箩回答。
……
示殁送我。
不是我的来路,其实本没有来路。
我随他,他是主宰,老马识途。
没有太阳,我感受它,周身温暖。
示殁矫健,我不及,愈远愈行。
口干,如饮酒;气喘,如眠觉。
示殁骤停,立于松下。
我不迭而上。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没有太阳,黄色的空气,扭曲一切。
无颜的雾山包围我,所见只有眼前。
示殁指向山脚黄色的空气。
“到了河,就到了。”
示殁转回来,路消失在黄色的空气中。
进无路,退无途,尴尬境地。
感觉口喷出黄色的空气,那一丝水星也被剥削。
进?
退?
知而进。
目标山脚,魄箩说是山脚。
向下,向下,没有方向,向下……
上易,下难?
上难,下易?
一途难易?
……
无力前进,我倚松而立。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没有乌云,灰色的空气,扭曲一切。
无颜的雾山包围我,所见只有眼前。
我望向山脚灰色的空气。
“到了河,就到了。”
路消失在灰色的空气中。
进无路,退无途,尴尬境地。
感觉身喷出灰色的空气,那一丝干爽也被剥削。
进?
退?
知而进。
目标山脚,魄箩说是山脚。
向下,向下,没有方向,向下……
上易,下难?
上难,下易?
一途难易?
……
无力前进,我倚松而立。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没有,都没有,透明的空气,扭曲一切。
无颜的雾山包围我,所见只有眼前。
我望向山脚透明的空气。
“到了河,就到了。”
路消失在透明的空气中。
进无路,退无途,尴尬境地。
感觉心喷出透明的空气,那一丝乐趣也被剥削。
进?
退?
知而进。
目标山脚,魄箩说是山脚。
向下,向下,没有方向,向下……
上易,下难?
上难,下易?
一途难易?
……
声音,声音,声音……
有声音就有人。
危机意味着本能。
……
跟随成为习惯,结果只有失去自我。
践踏,拨冗,清除面前的栖栖青罡。
两条人影。
示殁与魄箩。
………………………………………………………………………………………………………
不是雪山,何来融水?
既是融水,必是雪山。
水,山上至山前,被一道笔直的枷锁束缚,流下,流下……直至这池。
这里,波澜不惊,死了……
抑或没有,旁人不知而已。
块块熔岩之中,火放肆起舞。
熔岩也疯狂吸收原是能量源泉,咆哮起来。
熔岩与水相遇,交融。
蒸汽在色身的交合中升腾,融入白色的雾中,变成透明。
示殁跨入池中,他要沐浴,魄箩帮他。
蒸雾中,示殁的脸孔开始模糊,扭曲,消逝……
而我……
所见只有魄箩。
油黑……
粉嫩……
白皙……
起伏……
所想只有魄箩。
平坦……
幽深……
修长……
小巧……
……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火……
热,有点热,背已有汗滴,冷的。
示殁蓦然缓缓站起,想象的帧嘎然停止,他结束了。
笼罩在白烟中,逐渐平淡下来。
那烟,是汗,是水,抑或是毛孔中渗出透明的血?
沿两条原木攀援,示殁回到木屋,我搀扶他。
屋中,示殁坐定,虚脱中享受。
他要饮酒,我与他对饮。
山中的酒,甘甜,透彻,如水。
山中的水,清冽,呛喉,如酒。
山中酒水无甚分别。
山中万物亦是如此。
三巡之饮,示殁昏昏,我看得出。
示殁再饮一碗,头垂至胸前,残酒从口中渗出,向下流淌,越过一切,向下流淌。
我走出门外,魄箩立于池旁,等我。
“你先。”
“不,你先。”
魄箩不与我争辩,转身背向我。
我眼前一片雪白,在朦胧中闪耀。
雪白移动,低下去,愈来愈低,只余兔尾一毫。
我不甘心,不愿它消逝,紧追。
几步,脚下被阻,僵住。
那雪白,就在身前,一片蒸雾中扭曲。
我感到生命初始的情状。
心无旁骛,一尘不染。
火。
我心中的火,抑或我身是火?
这池,这木屋,这森林,这雾山……全部点燃。
火,燃烧一切。
在火中……
我舒展,压缩,摩挲,高昂,挺进,又回到原点。
生命最初与最终的迸发……
………………………………………………………………………………………………………
众生,都在量度生命。
却不知没有一种草不会开花,每一种花也是一种草。
一花可以看尽世界,一叶能够知尽菩提。
每一个结局,都有起头。
找不到出口,只是没有看透。
色相迷人,色相亦惑人。
然无色便无空。
色本非色,空本非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
罂粟的花朵绚丽,罂粟的果实迷乱,罂粟的意义是死亡。
……
“我怀孕了。”
“……”
“我们该怎么办?”
“……”
“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走,离开这里。”
“不,不行。”
“为什么?”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以前,他每次都可以找到我,而我永远也找不到那条河。”
“我们能不能找他好好谈一谈?”
“你想死吗?他的斧头除了可以砍木头,也可以做别的事情。”
“那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杀了他。”
“……”
……
“这种药行吗?”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以前从来没有配过毒药。”
“……”
“我们真的要毒死他吗?”
“你不是连毒药都配好了吗?”
“可是……”
“没有可是,把药给我。”
“……”
……
“我饿了,晚饭好了吗?”
“好了,给。要不要喝点酒?”
“好吧。”
“这……”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今天酒的味道有点怪。”
“可能藏了太久,要不要再喝一杯?”
“嗯。”
……
“啊啊啊……”
“他已经呻吟了一夜,你的药真的有用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配过毒药。我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
“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会这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会这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八十一个啊。
我再也无法承受。
我奔出房间,奔出木屋。
我要奔出这森林,奔出这雾山。
我要奔出这一切,我要回去。
向下,向下,没有方向,向下……
水声,水声,水声……
不是雨,不是倒,是河。
“到了河,就到了。”
到了河,就到了。
我眼前是流水声,身后是呼喊声,彼此呼应,响于耳际。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我身体长出三只脚,踏着河中的突石,迅雷不及掩耳跨过去。
呼喊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小。
我站在最后一块突石回望,苦海无边。
越过最后一块突石,呼喊声停了。
我转过去。
“魄箩?”
“魄箩?”
“魄箩?……”
一切都停止了。
我俯身向湍急的河水,一切都停止了。
我望进眼里的深潭,我在它里面,它在我里面。
三个,六个,九个……层层重重叠叠……都是我。
心中感觉截然,爱与恨,阴阳二界,生死之间,我在何处?
………………………………………………………………………………………………………
晴空霹雳,我模糊的清醒,不觉泪已满面。
递回海碗,我要离开。
走出驿站。
木桩上拴着一头关东驴,牙口很壮,静静的吃着身边的黄草。
一层黝绿的苔,连接石块和木桩的纽带。
外面倒着一块破败的,已被掀翻的上马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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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共 8 个

shadowzhao LV0

发表于 13-11-2005 22: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shadowzhao LV0

发表于 13-11-2005 22: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倒转memory LV7

发表于 13-11-2005 21:0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闲坐沙发再看可以不  [em01][em04]

猫猫的眼泪 LV6

发表于 13-11-2005 23: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沙发啊

chinois LV7

发表于 14-11-2005 03: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P>this time the taste is really gd...and u got a gd hand for composing</P>[em02]

哑魂 LV3

发表于 14-11-2005 03: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一篇关于禅的文章...

哑魂 LV3

发表于 20-11-2005 16: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唉,真冷

臣臣 LV15

发表于 21-11-2005 17: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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