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承诺，我害怕

2005-02-07 · 677 阅读

<P>（1）
　　　　　　　　　　　　　　　　　
　　我在一家饭店的销售部工作。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电脑上比画来比画去，要说有意思也很有意思，要说无聊也够无聊。
　　结婚了，又离婚了。前夫嫌我不会生孩子。怀过，掉了。以后也怀过，总掉。前夫一家恨死了我这个倒霉的媳妇，他家三代单传，就他一根苗。前夫，我只有这么称呼他，结婚，离婚我们都没有吵过一次架，不要提动手了。从民政局出来，他还哭了。35岁的男人跟个孩子一样拉着我的手哭。
　　冬天，我们站在雪地里。他穿着灰色的羽绒服，我的是红色的，我们一起买的。我哭不出来，他母亲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让我放过他们家的宝贝儿子，别让他们家断了香火。我恨得牙根痒。每次我怀孕她对我好得无法言喻；每次我流产，她的悲痛不如说是愤怒也同样不可言喻。
　　他拉着我的手，我给他拉着。昨天我把结婚的戒指还给了他，戴戒指的无名指上还留有痕迹。他端详着我的手，我也看着他的。他把他的也摘了下来。我们的手握在一起，如果不说，没准还以为我们是来办结婚证的呢！尽管我们都不是小伙子大姑娘了，但是我们因为没有孩子，所以我们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他拉着我的手，我看着我们的手在一起拉着。
　　我缩回手，说，怪冷的，回去吧。本来说回家吧，可是眼下家没有了，只有说回去吧。根据我们的协定，我们现在的房子给我，他还有一处房子，我们结婚前居住过的，日用品和家用电器谁需要什么就搬走什么。我留下电脑，洗衣机还有厨房里的用具，他说他什么都不要，他说家里的东西都归我。他说他对不起我。他还说他家也对不起我。声音很小。
　　我们离婚前一天夜里，我们做爱。我靠在沙发里看《同一首歌》，茶几上还有些苹果，葡萄什么的。他洗完澡，给我削苹果，他的手修长灵活，动作很优美。我看着屏幕，眼泪不知道怎么流下来。我说，洗澡了啊。起身就走。他抱住我，疯狂地吻我。我迎合他的拥抱和亲吻。
　　我们做爱。我哭了。就像我们第一次那个晚上，我嘤嘤地哭着，他安慰我不要怕，还有他，他会照顾我一生。一生，一生有多远？这个晚上，他依旧温柔和仔细，期待我的高潮，可是我在哭。他说，不管如何，你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一生，又是一生。一生是多久？
　　我迷失在他的热情和我的泪水里。
　　离婚了，我换了门锁。因为他说，希望我们有缘再做夫妻。我怕。
　　　　　　　　　　　　　　　　　
　　　　　　　　　　　　　　　　　
　　（2）
　　　　　　　　　　　　　　　　　
　　有一段时间，很短，我下班回家换好衣服去滚石蹦迪。北京的冬天夜里很冷，我贴身穿一件闪亮的吊带背心，黑色的宽腿裤，尖头高跟鞋，外面披着厚实的大衣。头发披散还别着一些个卡子。根本不用担心被同事认出来，因为他们打死都不信我会这样打扮。再说我刚离婚那阵子，单位里没有人知道。从来不说，说了也没有用。前夫不是坏人，我也没有外遇，没有孩子也不是我们一家，离婚也不止我们俩。抱怨和倾诉没有用，起码在单位是这样。
　　平静下来了，我回了趟老家。毕业就跟他在北京生活，很少回去。父母每天从早到晚晨练，跑步，太极，迪斯科，交谊舞，扇子舞，外加麻将，下棋，什么都没有耽误。母亲笑呵呵地给我准备各种好吃的。父亲拿出新买的手机跟报纸上对比价格。好象我离婚的事情根本不存在，我还是他们那个桀骜不逊的小女儿。我睡在自己的小床上，仔细想想，家里还真的不错。没有唉声叹气的老爸老妈，也没有冷嘲热讽的嫂子弟妹，平静，安宁。
　　带着侄子和外甥女郊游了一次，一大家子在外面吃饭，第二天我要回北京。哥哥嫂子送了我一块手表，嫂子说：送你一块表，记得常回家。我说你们这个穷鬼老妹回家的路费你们要报销。弟弟弟妹送我挺漂亮的一件大衣，弟妹是文工团的，最喜欢跟她一起买东西。弟弟只比我小一岁，看着却像家里的大哥。弟妹说：拿着！以后别老借我的衣服穿不还！我呵呵呵呵笑着接受他们的礼物。两个小家伙也有东西送我，大的给我画了一幅画，小的给我背了一首儿歌。父亲母亲说，一会去火车站，他们就不去了，哥哥弟弟送我。吃完饭，到底还是一大家子都去了火车站。我穿了新大衣，戴了新表。开车铃声响了，弟弟又交给我一个沉甸甸的信封：爸妈给的，自己在外面要当心，要照顾好自己。我想说我不缺钱，话没出口，早已哽咽。弟弟高大的背影离去了。站台上，大家跟我挥手，两个小家伙还趴在玻璃上亲我，小鼻子压得扁扁的，一个门牙缺着，一个亲得口水都出来，可爱到极至。
　　回到北京，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洗了个澡，准备睡觉。电话铃响了，女友妮子焦急的声音：死了啊你，也不回电话？
　　手机根本没开。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哪那么多废话啊你？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呢我，好心当成驴肝肺！
　　省了吧你！我还得睡觉呢！
　　等着，再也不理你了！啪，电话挂了。我莞尔，天下再没有比她更热心的朋友兼红娘。赌咒发誓天天有，反悔重来常常新，说的就是她。
　　　　　　　　　　　　　　　　　
　　　　　　　　　　　　　　　　　
　　（3）
　　　　　　　　　　　　　　　　　
　　工作中认识了一个比我大8岁的男人。个子不矮，相貌不错，开辆奥迪。时常约会吃饭，被个快40多岁的男人追求，感觉怪怪的。他也是离婚了，有一个女儿，在私立学校念初中，见过一两次，漂亮，聪明，一看就是集中了爸爸妈妈的优点的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第一次见到我，盯我看了一分钟，转身就走，啪，门重重一摔，自己坐在了她爸爸身边的位置。第二次见面，对我态度稍微收敛，我认为是她爸爸特意嘱咐她要注意礼貌的结果。我们三个人爬香山，她爸爸上厕所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离我爸爸远一点，你不就是贪图我爸爸的钱吗？！
　　望着这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女孩子，漂亮，高傲，桀骜不逊，当然，很有一点可恶。我笑着对她说：你以为你爸爸除了钱就没有别的地方能吸引我吗？她有点语塞。我又说：比你爸爸有钱的人你见过吗？阿姨我可是见多了！她小脸粉红，气鼓鼓的样子可爱得很。她心里一定在说：狐狸精，不许你抢走我爸爸，不许！
　　让我吃惊的事情在后面，一天接到他的电话，说是她女儿学校要他去一趟，很着急，他现在在天津出差，今天赶不回来。我沉吟片刻，答应去，要他放心。放下手头工作，请了假，到他女儿学校去。
　　学校在郊外高速公路旁边，依山傍水，风景不错。车子还进不去，先登记，然后有人领着进校园。校园很宽阔，还有室内游泳池和网球场，跑道还是塑胶的，一幢幢教学楼还有宿舍楼就像小别墅，校园里不时出现几个非黄种人面孔，看来这里真是有钱人家孩子的乐土了。
　　我被带到年级办公室，一个中年女教师请我到一间没有其他人的办公室跟我谈话。
　　你是孩子的什么人？
　　我发晕。回答不出来，顿了一会，我说：她爸爸今天在外地赶不回来，我是黎先生的私人助理，有事情可以跟我谈，我能够转告他。
　　这双眼睛敏锐地打量我一分钟，慢吞吞地说：这个女孩子怀孕了。
　　我差点从椅子上摔倒。
　　请你转告黎先生，这个女学生必须退学，没有办法，这种事情我们学校不允许发生。
　　男孩子哪里的，你们知道吗？
　　高中部的。她声音有些弱下去。
　　我火冒三丈：你们这里外人进不来，学生出不去，孩子一个月回家两次，每次连来带去两天，除了学琴半天在老师家，其他时间都有人跟着。你们学校有责任！
　　女教师愣了，这个私人助理怎么跟火烧了自己眉毛一样，还反咬一口？
　　我说我要见她，退学的事情以后再说，你们学校也别想逃脱责任。
　　　　　　　　　　　　　　　　　
　　　　　　　　　　　　　　　　　
　　（4）
　　　　　　　　　　　　　　　　　
　　这个女孩子老老实实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说什么，从哪开始说都不合适。还有更头疼的事情呢？她爸爸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问我孩子怎么了，我说没有事情，没有事情，你忙完了回北京再说。周末我接她在我家住了。他说那就好，那就放心了。
　　我们坐在麦当劳里吃东西，她心不在焉地喝可乐，滋滋有味地跟着周杰伦的歌曲打着拍子。看着她漂亮幼稚的脸，我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晚上，我问她：要不跟你妈妈说一声？
　　她？哼，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呢？说也没用！然后一言不发了。
　　意料之中的他暴怒，挥手给女儿一个耳光，我走过去拦，一巴掌正好打在我后背上，生疼。我护着女孩子，他拉开我，一脚踢向女儿，我扑过去，他的大脚踹到我的小腿，我一下子跪到了地板上。
　　站不起来的我，只有看着这个父亲用最野蛮的方式教训不听话的女儿。任凭父亲怎么打骂，她头也不抬，被推来搡去，头发零乱，目光呆滞。
　　够了！我大喊。再打的话，你们给我滚出去。
　　　　　　　　　　　　　　　　　
　　从医院回来，他女儿跟我住在我家。小女孩子一天天好起来，脸色也红润起来。白天我上班去了，她坐在床上看我书柜上的书，听我的一些唱片。他来过两次，我们三人坐在一起吃饭，一言不发，吃完就走。
　　一天我回家后，发现她在被子里哭，说什么也不出来。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也不说，就是哭。我掀开她的被子，我的日记本在里面，我快气晕了，这个死丫头，怎么什么都乱翻！
　　你到底爱不爱我爸爸？她问我。
　　你看呢？我晕劲还没有过去。
　　那你为什么保留这个男人的照片？他是谁？是你前夫吗？你还想着他？她几乎厉声质问我。
　　我晕。怎么跟一个未成年少女解释成年人的婚姻和爱情，一想到这个女孩子刚经历过的灾难，我心软了。
　　他是我的前夫，我们相爱过。因为我们没有孩子以及其他的原因，离婚了。现在跟你爸爸相处，你也看见了，不管你爸爸有钱没钱，我们彼此很有好感。保留照片是过去生活的纪念，跟现在和以后的生活没有必然的影响。你看你，你爸爸一直把你带在身边，从小心肝宝贝一样疼你。你跟你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照片似的，我可没有嫌过你爸爸把活照片带在身边。
　　那你们，你跟你前夫为什么没有孩子？
　　这个，不好说。以前怀过，流产了，就再也没有了。
　　那我，以后，以后还能当妈妈吗？她小声问我。
　　早熟，绝对早熟。我心里骂自己混蛋不该这样直接回答一个少女的问话，简直白痴。
　　你会当妈妈的，不过这个问题是以后的，现在不要考虑了。记住，从今以后，不要在任何时候跟任何人谈及你的这段经历，就当它没有发生过。相信阿姨的话，一定要记住。你以后的路还很长呢，会好的。
　　　　　　　　　　　　　　　　　
　　　　　　　　　　　　　　　　　
　　（5）
　　　　　　　　　　　　　　　　　
　　我跟这父女俩似乎关系更紧密了。她周末从学校回来，会早早到我公司楼下等我下班。他爸爸不在家，就住在我家，我们嘻嘻哈哈，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她给我挑选衣服跟她爸爸约会，还给我们穿针引线，弄得我们两个大人不好意思极了。
　　情人节，他带我在灯火通明的东三环上飞驰，冬天的霓虹灯温暖而且明亮。他让我从后坐上拿他的大衣。我转身，后坐上有一大捧玫瑰，一大捧，我开了顶灯看清楚，的确是玫瑰，红色的，热烈，温暖，温暖，热烈。
　　给你的，还有这个，你看，喜欢吗？他缓缓停了车。我的头发紧，不知道这个老男人还有什么新鲜主意。这么久了，没有被他吓到过，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淡点不好吗？
　　一个钻石戒指，在深蓝色丝绒的盒子里，被白色丝绸衬托得美伦美幻。
　　我像忽然被推上台的工作人员，在眩目的灯光下不知所措。
　　难道还要我跪下说，嫁给我？探询的目光。
　　我的头发几乎竖立。
　　那我跪下来了啊？他拉开车门要下车。
　　别，别。我的心一阵紧。
　　车门开了，冷风灌进来。他走到这边车门，真的单腿跪在我的面前，拉着我的手。嫁给我！
　　被突然而至的幸福冲跨了我心理的防线，尽管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还有个男人说嫁给他。但是这个男人有点太优秀，有点太认真，我怕了。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胆小，连幸福都不敢坦然接受，连一个自己喜爱的男人的爱情都不敢接受。我心里深处是自卑的，为什么自卑我不清楚，可我的确不敢接受。在美丽的情人节的灯火中，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和女人互相表白，不知道多少男人对女人说嫁给我。可是我竟然就怕了。
　　夜风吹起他的头发，他目光坚定。我的手冰凉。前次婚姻的痛苦这时候才显现，我的心痛得要死，我的头要炸了，我以为自己不在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过去了。可是我高估了自己，高估了曾经有过的婚姻给人的致命的记忆。三环路上好多车放慢速度关注这个跪在奥迪车外的中年男人，他们一定以为某个天之娇女有幸被有钱男人看上了，他们错了，这个女人貌不惊人，身材平庸，还因为不会生孩子被前夫离婚离掉了，结果被这个男人拣宝一样拣到。
　　嫁给我！这个男人跟我横了。
　　回家再说！我比他还横。
　　　　　　　　　　　　　　　　　
　　　　　　　　　　　　　　　　　
　　（6）
　　　　　　　　　　　　　　　　　
　　夜晚，北方的夜晚格外冷。我们相拥上楼，开门，迫不及待地脱下外套和鞋子。在决定留下的那一刻，我还是很犹豫的，但是一看到他的眼神，我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只要没有结婚，我还有退路，这个愚蠢的念头盘旋着晃悠出来。
　　我抱着那一大束红色玫瑰，他抱着我，微微有些吃力，跟我开玩笑：某个女同志结婚前务必减体重，结婚时候怕老新郎抱不动。我呵呵地笑，抵赖是玫瑰分量够重，不是我重。
　　我们嘻嘻哈哈上楼。很久没有两个人一起亲密无间，很久没有被一个男人如此珍惜关爱，很久没有爱情来到心房。
　　他异常温柔，异常耐心。我们似乎许多年前就生活在这个房间，我们这次只不过是复习所有的过往。他的爱情让我无法拒绝，我怕，我逃避，他果断而温柔地把我所有退路阻隔，我知道，幸福就在这里了，我已经无处可去。
　　我享受我迟来的爱情。
　　　　　　　　　　　　　　　　　
　　　　　　　　　　　　　　　　　
　　冬天的清晨，清新，干净。门上钥匙响，我心一惊。
　　　　　　　　　　　　　　　　　
　　她长着跟她女儿一样漂亮的脸，衣着很得体，比我得体，我还没有起床，跟他的丈夫。准确地说，她的前夫。
　　她得意地笑，我以为什么人呢？不就是一个小职员，被老公甩掉的没用的女人！还巴结我的女儿，哈哈，她都告诉我了！我有女儿，你有什么？哈哈，哈哈！
　　　　　　　　　　　　　　　　　
　　一个身影从门口冲进来，边奔跑边喊：“妈妈。不要。不要。不要。你不要！”这个身影站在我们三人中间，挥着手，不知道对谁在说，对谁在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妈妈，你不要，不要！我错了，我不想这样的！阿姨，爸爸，爸爸，阿姨，妈妈，不要！”
　　　　　　　　　　　　　　　　　
　　我的世界又一次在冬天沦陷。这次，我输了我自己的全部，我怕我爬不起来。
　　他来找我。我家门锁着。他给我电话，我手机关机。他到我单位找我，我已经辞职。一开手机就是不断的短信息，只要手机一震动，我的头和心就痛。
　　我离开北京，又回来。找了个地方把自己隐藏起来，可是老想着浮出来透气。妮子说我今生不亏，找的男人都有出息，都爱我。我说你说话没有良心，哪个不是给我承诺又不能实现承诺。妮子说再安慰我不是人。我说你早就……话没有说完，她收线了。
　　　　　　　　　　　　　　　　　
　　每个周末我都要去香山，在山顶站一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地思量一会。这样，很好。
　　爱一个人，不要承诺，因为承诺不代表什么。爱情，没有承诺不美好，生活，有了承诺很沉重。
　　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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