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NT size=4>澳洲第一天<br> <br> <br> 飞机即将降落在悉尼。是上午,天蓝得耀眼。往下望,一块块红色屋顶,一丛丛绿树草坪,被一条条银色的道路分隔成美丽的图案。好一片陌生的土地!<br> 始终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离家几个小时,一个梦还没做完,就已经漂洋过海实现了梦寐以求的“看世界”的愿望。<br> 下了飞机先跑到厕所换上为出国买的一身行头,浅米色毛衣、棕色毛料外套,以及配套的西裙,脚蹬一双高跟皮鞋。然后急急忙忙随大流往外走。说来惭愧,四十多岁了,从来没有穿过高跟鞋,新买的高跟鞋不听使唤,咔巴一下断了一根。我一瘸一拐走出海关,一脚高一脚低站在了澳洲的土地上。<br> 冯先生在信中说过,到悉尼后他会到机场接我。离开北京前,我给他发了一封电报,告知到达的时间。冯先生是个台湾人,我一直在想象他会是什么样子。高个矮个?胖子瘦子?老年中年?所有中国男人的形象想了个遍,甚至还做过梦,梦见他是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黑大汉。我不是对导师的形象有特别的兴趣,只是因为和外界隔离了四十多年,几乎没有见过一个海外华人和台湾同胞,对即将相处的这位先生存有几分好奇、几分紧张、几分不安。马上就要见到他了,我想我会在所有的洋人中认出这个中国人的。<br> 出口处黑压压挤满了接机的人。等他们一一认了人头,我逐个辨认剩下的寥寥几人。女的,不是,年轻的,不象,商人模样的,不可能。最后人们都走光了,剩下我一人孤零零地东张西望,我有点犯傻了,没准他在其它的接机口?我拖大箱,拎小箱(不知道可以随便使用满机场都是的手推行李车),在机场大厅走了几个来回,没有一个学者模样的中国人。我开始发慌,好象被抛到一个金发碧眼的荒漠中。幸而我还是有出门经验的:给系里打电话。我定了定神,从箱子里掏出我的通讯本,这是我到澳洲的生命线,上面有学校和在澳洲所有朋友及各种“关系”的地址电话。然后我用出国人员可以换到的四十美元换了澳元。我告诉那位职员我要打电话,需要一些零钱。她看出我是第一次到澳洲,把三毛钱硬币放在我手中,“这是一个电话。”又给我三毛钱,“这是另一个电话。”再给我三毛钱,“这又是一个电话。”<br> 我走到公共电话亭,放进三毛钱,只听见哗拉拉的掉钱声,然后拿起话筒拨了学校的号码,不通。我挂上电话,又放进三毛钱,还是不通。硬币都放完了,电话永远打不通,敢情这儿的公用电话和国内的一样,摆设,中看不中用。<br> 尽管心慌,还不至于六神无主,直接杀到学校去,我作出第二个果断的决定。我离开电话亭,没有意识到通讯本忘在了那里,更没意识到从那一刻起,我在澳洲的“生命线”全部切断,我将孤军奋战,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去闯天下。<br> 我拖着大小行李走到问讯台,问服务小姐马克理大学怎么去。我不知“马克理”这个词英文怎么说,按照中文的发音读得七扭八歪,人家半天听不懂,后来我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她才恍然大悟。她告诉我先坐出租车到温雅,然后再坐二百八十八路公共汽车。她又拿了一张纸,详细地写了下来。<br> 一出机场门一辆出租车驶到我跟前。路有多长,要多少钱,司机会不会欺生绕远,会不会半路打劫,要不要给小费,给多少,带着无数个担心,我无可奈何地上了车。我装出胸有成竹的老澳洲人的样子,可是老到的司机一眼就识穿了我这个土头土脑的外国人。他问,第一次来澳洲?我乖乖承认,心想要杀要宰全由你了。司机很友好,一路上给我介绍悉尼的主要建筑。穿过乔治大街时,司机告诉我这是悉尼最有名的商业街。那时悉尼的人口不多,乔治大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商店里也显得空空荡荡,再加上高耸的大楼挡住街上的阳光,给我一种秋风萧瑟的感觉。<br> 司机停在一个汽车站上说,坐这辆车你就可以到马克理大学。我有点胆怯,说要不然你直接拉我去吧。司机说,太远了,要花很多车费,坐公共汽车只要一两块钱。多少年后我儿子开出租车,说从机场到马克理大学,这叫“甜活”,如果有这样的活,司机乐得屁颠屁颠,哪有不拉的道理。可见那位司机是很老实的。十六块多的车费,该给多少小费?我拿出二十元,试着说:“不用找钱了”。司机忙说:“No,no。”拿出他的硬币夹准备找钱。我说:“不用了,不用了。”他说:“真不用找?”我说:“是的。”他一连好几个“谢谢”。后来我才知道,在澳洲是不兴给小费的。司机高兴之余又叮嘱我汽车先经过学校门口,然后在外面的购物中心绕个圈子才穿过校园,留意别下错车。可惜我没听懂,还是在学校门口下了车。<br> 我提着大箱小箱站在校门口,向里望望,一片绿树,深不可测。校舍不知隐藏在哪里。拖着箱子走了几步,新箱子上的轱辘纷纷脱落,再也不肯挪窝。我一筹莫展,自从下了飞机,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br> 一辆汽车开进校园,情急之中我一扬手,车子停下来。一位年轻女子摇下车窗问:“需要什么帮助吗?”我说:“我是语言学院中文系的学生,不知道中文系在哪里,你能把我带过去吗?”她说:“当然,上车吧。”她告诉我她正好也是语言学院的研究生,是南斯拉夫人,在研究语音什么的。说话间,到达了我的最终目的地。<br> 中文系的秘书是个华人,是首次见面,但在电话上已有交道。在国内时我曾往中文系打过一个电话,要和导师商量什么事。我准备了半天英语,比如“请给我接一下冯先生”,“他什么时候上班”。是这位秘书接的电话,她用英语说:“冯先生不在,我可以给你带个话吗?”我傻了眼,准备的英语不够用。我急忙翻开手边的《英语会话》,照着书念了一句:“我怎么能和他联系上。”她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熟悉了此地的语言后,才知道那国产的“英语会话”过于书面化,象是两国首领交往的外交辞令)”我只好说:“谢谢,再见。”见了面才知道她是一个华人,还会讲广东话和普通话。她明知我是中国人,并且英文词不达意,在电话中却跟我讲着咄咄逼人的英语。不管她是有意无意,见到她我心里有些不快。从那天起我的既定原则是见了中国人只讲中国话。秘书说导师病了,三四天没上班了。她给冯先生打了一个电话,冯先生说下午来系里见我。<br> 导师冯先生终于来了。见到我没有客套,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不先打电话来?”我奇怪了:“我打了电报,你没收到吗?”他眉毛一扬:“电报?简直是笑话!二十年前就没人打电报了。”可那时电报在中国似乎还是最快捷的通讯方式。普通人家没有电话,市内通话要到街口小铺的公用电话去打,国内长途要去邮电局,打国外的电话就得到电报大楼,还要排个把小时队等他们接通。我没说话,对一个台湾人说这些是有失脸面的。冯先生翻翻桌上堆积的信件,没有电报。电报是我到达了三天后才来的。<br> 冯先生又问:“到了悉尼为什么不打电话,我可以派人到机场去接呀。”我讲了打电话的经过。冯先生一脸轻蔑:“你们大陆来的人百分之百都不会打公用电话。如果你不会,难道还不会读电话机上的应用指导?先拿话筒,后放钱!”我又没吭声,心升反感。在大陆我从不在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那些电话百分之九十八是坏的。在机场时心里慌张,哪还注意到电话上有说明?钱都落在了电话机的取钱口,下一个打电话的人必是个幸运儿。<br> 冯先生把我安排在他的另一个学生家。一个小房间,什么家具都没有。我从箱子里拿出一些被单,胡乱裹在身上,躺在地上。往着窗外,夜空蓝得通透,密布的繁星,都是陌生的,蓦然想起已是斗转星移。我打开带来的小半导体,在陌生的澳洲口音的英语伴随下睡去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追着我上了飞机。飞机起飞,她没站稳,从敞开的机门上掉下去,半边脸摔得血肉模糊。我抱着她的头哭叫道,都怪我,我不应该来澳洲,我不应该来澳洲!我从梦中哭醒,决定明天一早打电话问问妈妈的平安。梦预示着什么呢?大概预示我在澳洲的生活不会顺利。的确,头一天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头一天我就体会到“看世界”不是那么容易的。后来我在二十天内搬了四次家;我和导师吵翻了;我的学业因病中断……。我和所有在这里的中国人一样,象一棵在水土丰沃的大地上生长的植物移植到一块生荒的土地上,非常艰难地把切断的根扎进地里,元气大伤。<br> 但是我们终于还是在澳洲的土地上扎下了根。<br></FONT>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4-15 19:40:20编辑过] |